杭州城外的永丰仓废弃码头,在常五带人雷霆出击、人赃并获之际,远在明州的苏府,也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胡指挥使因汴京风向转变而心生怯意,对苏府的看守虽未撤去,却已形同虚设。然而,府外那些来历不明的眼线,活动却愈发猖獗,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围着苏府逡巡不去,目标直指听雪小筑。
苏明月心知,对方的目标是双凤玦的仿品,或者任何可能与“归墟”、“秘宝”相关的线索。父亲的外书房已被她暗中翻查了数遍,那些关于水系漕运的笔记被她牢记于心后,已悄然转移藏匿。她明白,自己不能一直被动等待。
这夜,月华如水,洒满庭院。明月并未如常歇息,而是命丫鬟在听雪小筑的院中摆开画案,研墨铺纸。她要以自身为饵,行一招险棋。
她画的并非惯常的山水花鸟,而是一幅看似杂乱的《百川归海图》。笔下江河纵横,水道密布,看似写意,实则暗合父亲笔记中记载的、与漕运相关的诸多隐秘水道与节点。而在图卷不起眼的角落,她用极细的笔触,勾勒出了一对模糊的、与双凤玦形态迥异却又神似的玉环图案,旁边题了一句谶语般的诗:“珠藏九渊,龙潜于汀。”
她画得极慢,极其专注,确保自己的举动能被暗处窥探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当画作完成大半时,院墙外传来了极轻微的异响。明月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勾勒。她知道,鱼,要上钩了。
约莫一炷香后,两道黑影如同狸猫般翻过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直扑画案!
“二小姐小心!”守在一旁的丫鬟惊叫。
明月却似早有预料,在黑影扑到的瞬间,猛地将手中尚未干透的画卷向前一抖!墨迹淋漓的画卷如同幕布般展开,迎面罩向那两名黑衣人!
黑衣人猝不及防,视线被阻,动作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早已埋伏在暗处的苏府护卫,在玲珑离府前特意安排的护卫头领带领下,猛地从廊柱后、假山旁杀出!刀光闪烁,瞬间将两名黑衣人围在当中!
“留活口!”明月清冷的声音响起。
护卫们下手极有分寸,很快便将两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黑衣人制住,卸了下巴,防止其吞毒自尽。
“搜身。”明月镇定吩咐。
护卫从黑衣人身上搜出了飞爪、迷烟等物,以及一枚刻着扭曲眼瞳的令牌——与之前在杭州刺杀文远的“夜枭”死士标记同源!
果然是蔡京的人!他们不仅没有放弃,反而因杭州那边的失利,更加急于从明州这边打开缺口!
明月看着那枚眼瞳令牌,心中寒意更盛。她走到被制住的黑衣人面前,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苏家,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他要找的东西,不在我这里。若再敢来犯,即便玉石俱焚,苏家也奉陪到底!”
她让人将两名黑衣人丢出府外,并将那枚眼瞳令牌一同扔了出去。这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姿态。
经此一事,府外的眼线果然收敛了许多,至少不敢再如此明目张胆地潜入。
消息很快通过仍在运作的隐秘渠道,传到了被困于杭州公廨的慕容文远耳中。
当文远得知明月竟以自身为饵,设计擒拿刺客,并直面威胁时,心中又是后怕,又是骄傲,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他仿佛能看到,在那个月华如水的夜晚,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是如何挺直脊梁,以智慧和勇气,守护着他们的家。
“明月……”他喃喃低语,将那份传递消息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必须尽快结束这里的战斗,回到她身边!
而此刻,他手中已然握有了决胜的筹码!
常五不仅人赃并获,拿到了刘能、杜七私售军粮的铁证,更顺藤摸瓜,查到了隆昌号陈东主与赵谦之间关于瓜分市舶司利益、以及配合构陷文远的密信往来!一条从蔡京党羽 → 周永年\/赵谦 → 隆昌号\/漕帮 → 永丰仓的完整贪腐、构陷链条,已然清晰无比!
文远不再犹豫。他避开周永年的耳目,通过海商同盟的秘密航线,将所有的证物、供词,连同他亲笔所书的、详细陈述蔡京党羽在东南罪行的奏疏,分作三路,一路由常五亲自押送,另两路由绝对可靠之人携带,以不同的方式和路径,直送汴京!目标直指与蔡京素有嫌隙的御史中丞和枢密副使!
他知道,这是孤注一掷。若成功,蔡京必将遭受重创;若失败,则万劫不复。
在等待汴京消息的煎熬日子里,文远并未闲着。 他利用龙珠那日展现的“神异”,以及私售军粮案部分消息的悄然泄露,在杭州民间和商界刻意营造出一种“慕容提举蒙冤,天象亦示警”的舆论氛围。加之他之前整顿市舶司带来的实惠,使得不少商民为其鸣不平,暗流开始向着有利于他的方向涌动。
周永年等人虽察觉不妙,却因军粮案证据可能已送出而投鼠忌器,不敢再对文远采取过激行动,局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这一夜,文远再次站于窗前,望着天边那轮与明州一般无二的明月。
手中摩挲着龙珠,怀中揣着明月冒险送出的纸条,他心中那份归去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
快了,就快了。
待到云开雾散时,便是归期。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