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的手指还搭在那张烧焦的符纸上,青烟从纸角卷起,缠着指尖打了个旋。他没甩开,反而用拇指轻轻碾了碾,像是在辨认某种暗纹。
底下人影晃动,几个鬼修正合力抬起一根断裂的横梁。木头被阴火啃得只剩半截,一碰就簌簌掉灰。没人说话,但眼神时不时往高岩这边瞟。
他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等一个解释,或者——一个台阶。
他缓缓起身,动作很慢,像是怕惊动体内某根绷到极限的弦。右眼的裂纹还在,一跳一跳地抽痛,可他已经顾不上了。这地方不能乱太久,乱久了,就会有人趁机把火浇灭。
“你们觉得。”他开口,声音不响,却像刀子划过冻湖,“刚才那场火,是冲着比赛来的?”
人群微动。
没人答话,但有几个原本低头整理报名表的鬼修停了笔。
谢无妄往前走了两步,靴底踩在碎木渣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我问你们,谁规定鬼修不能写东西?谁说阴册上的名字,就必须一辈子压在泥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刻满风霜的脸,“你们心里早就有火了,只是没人给你们点引信。”
有个老执事抱着新印的报名册,站在原地发愣。
谢无妄看向他:“你当年报过诗会吗?”
老执事一怔,下意识点头。
“结果呢?”
“……名单没登。”
“为什么?”
“说我的字太丑,不合规矩。”
“规矩?”谢无妄冷笑一声,抬手将那张符纸扬了扬,“就是这个东西写的——‘莫让文祸乱纲常’。可谁来定的纲常?是你们吗?还是那些坐在殿里,连你们名字都念不利索的人?”
空气静了一瞬。
远处,杨超越正跟一个满脸戾气的鬼修比剪刀手合影,笑声清脆。那鬼修原本凶相毕露,此刻却被她拉着摆pose,一脸僵硬又不知所措。
谢无妄收回视线,继续道:“有人怕你们说话,怕你们出头,更怕你们——记住自己是谁。”他指了指地上那堆废墟,“所以他们放火,不是为了毁比赛,是为了让你们继续信: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不该有声音。”
人群开始躁动。
不是混乱的那种躁动,而是一种沉闷的、压抑已久的回响。
一个独臂鬼修突然走上前,把手里刚写好的稿子拍在石台上:“那我今天就要发声!谁拦我,我就跟谁拼到底!”
旁边有人跟着应和:“对!老子活了八百年,连个墓志铭都没有,这次要是能上榜,死了也值!”
谢无妄没阻止,也没鼓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喧哗渐歇,才再次开口:“你们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收编你们?拉帮结派?”他摇头,“我不是要你们当谁的奴才,我是要你们明白——敢写,就是反抗。”
他转身走向报名台,拿起笔,在最上方写下“谢无妄”三个字。
墨迹未干,他按下右手食指,留下一枚清晰的红印。
全场寂静。
片刻后,一道身影缓缓上前。是那个曾被阴火烧伤的年轻鬼修,脸上还带着焦痕。他咬着牙,在谢无妄名字下方写下自己的名号——“厉三”。
第二个上来的是个拄拐的老者,颤巍巍地写下“陈九渊”。
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有人撕掉旧稿重写,有人跪地叩首再起身登记。一张张报名表被递上来,叠成厚厚一摞。
老执事捧着册子,声音有些抖:“谢公子,这榜单……叫什么名字?”
风正好吹过空地,卷起几片残纸。
谢无妄望着眼前这一幕,右眼裂纹隐隐作痛,嘴角却扬了一下:“叫‘鬼名榜’。”
“鬼者,不是亡魂,是不肯低头的人。”
老执事愣住,随即重重点头,将名字一笔一划记下。
秩序正在重建。
倒塌的支架被扶起,新的布幡重新挂上。有人拿来炭笔,在粗布上刷刷写下“鬼名榜初选”几个大字。虽歪斜,却有力。
谢无妄退到一旁,靠在石柱边喘了口气。体内的气息依旧紊乱,像有无数根针在经脉里游走。他闭了闭眼,听见系统007在意识里嘀咕:【反噬值已达临界,建议立刻停止使用混沌之瞳】
他没理。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林子深处那棵倒下的枯树上。树干裂口处,除了那张符纸,似乎还有别的东西——一抹极淡的金线,缠在断枝间,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他眯了眯眼。
那是传讯丝,鬼谷禁用多年的追踪法器,只有高层执事才有权限调用。
原来如此。
不是底层自发作乱,而是有人借怨气点火,想把他办的比赛掐死在摇篮里。
他忽然笑了。
也好。
既然你们想玩,那就玩大点。
他直起身,走到报名台前,抓起一把炭笔,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快速写下几行字:
“凡参赛者,每完成一篇合格文稿,奖励阴币十枚;
入选初榜者,赐安魂香一支;
进入前十,可入核心殿旁听一日;
冠军,除鬼纹玉符外,另可提一愿——只要我能办到,必应。”
底下顿时炸开锅。
“进核心殿?!”
“这可是多少年都没开过的门!”
“他疯了吧?真敢许这种愿?”
谢无妄不答,只将石板翻转过来,正面朝外立在台前。风吹得它微微晃动,字迹却清晰可见。
他知道这些人不信。
但他们已经开始心动了。
这就够了。
就在这时,一名鬼修匆匆从外围跑来,手里攥着半截断裂的竹哨:“谢公子!我们在东坡发现了埋藏的传音阵,底下压着一堆空白报名表,全盖着‘驳回’章!”
谢无妄神色不动:“查出来自哪个殿了吗?”
“……是执律堂的印。”
周围瞬间安静。
执律堂,掌管鬼谷刑罚与资格审核,历来铁面无私,实则门槛森严。多少底层鬼修递表百次,连名字都不曾录入。
谢无妄慢慢走到那块石板前,拿起炭笔,在原有条款下方又添了一句:
“本届赛事,不受任何殿阁干预。
若有阻挠者——视同挑战鬼名榜全体参赛者。”
他放下笔,环视众人:“现在,还有谁觉得这是骗局?”
没人说话。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
不再是怀疑,也不是盲从,而是一种近乎灼热的认同。
谢无妄知道,这一刻,权柄已经易手。
不是靠力量镇压,而是靠规则重塑。
他缓缓抬头,看向天空。
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阳光斜照下来,落在他肩上。风拂过空地,卷起几张报名纸,像一群挣脱束缚的鸟。
他抬起手,摸了摸右眼。
裂纹还在,疼得厉害。
可他站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