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的绒布,从天际缓缓铺下来,将托托莉公寓的落地窗染成一片深邃的蓝。
温蒂坐在床沿,赤脚踩着微凉的地板,膝盖上搭着条珊瑚绒毯子——正是那件印着小猫图案的睡衣配套的,绒毛蹭着脚踝,暖得有些发痒。
她的目光越过城市的霓虹,落在远处墨蓝色的天幕上。今夜的星星格外亮,像被谁撒了一把碎钻,连缀成模糊的光带。
在极乐礁时,她见过的星空总是蒙着层灰,铁笼的栏杆把星光切成一块一块的,像永远吃不完的发霉面包。
可现在,那些星星铺得那样满,那样近,仿佛伸手就能摘到一颗。
可心脏却像被浸在冰水里,一阵阵抽痛。
这些天和托托莉待在一起的画面,像跑马灯似的在眼前转——清晨托托莉烤糊的吐司,带着焦味却被她硬塞过来……
去公园喂鸽子时,托托莉被鸽子群吓得尖叫,却还不忘把面包屑往她手里塞……
昨晚她因为后背疼睡不着,托托莉坐在床边给她读生态修复的论文,声音单调得像催眠曲,却让她莫名安下心来。
这些温暖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漫过她心里的冰原。她甚至开始觉得,那些关于“人类都是恶魔”的定论,或许……并不完全对。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触到掌心的薄茧——那是被铁链磨出来的,也是觉醒律者力量时,崩坏能灼烧留下的印记。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别傻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是第四律者,是崩坏的化身,是人类的敌人。
托托莉的好,不过是没见过你真正的样子。等她看到你掀起海啸、撕裂大地的模样,眼里的温柔只会变成恐惧,就像那些曾经在极乐礁上,被她用气流掀翻的权贵一样。
体内的崩坏能正在慢慢复苏,像沉睡的火山,岩浆在血管里缓缓流动,带着熟悉的灼热感。
她知道,这股力量迟早会失控,迟早会让她再次变成那个只会破坏的怪物。
到那时,她该怎么面对托托莉?像捏碎一只蚂蚁那样,捏碎这个给她煮热可可、为她系裙子扣子的人吗?
“唔……”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捂住胸口。那里的疼痛越来越清晰,不是伤口的疼,是心里某个地方正在裂开,疼得她想蜷缩起来。
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托托莉抱着个保温杯走过来,毛茸茸的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还没睡?”她把杯子塞进温蒂手里,掌心立刻传来暖意,“给你热了牛奶,加了点蜂蜜。”
温蒂低头看着杯子里乳白的液体,热气氤氲着模糊了视线。“你不用总管我。”她的声音有点闷,像含着块棉花。
“可你是我的……”托托莉顿了顿,把“主人”两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是我的朋友啊。”
朋友。
这个词像颗小石子,投进温蒂心里那片刚融化的水洼里,荡开一圈圈涟漪。她从没听过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
在极乐礁,她们只有编号,只有“商品”“玩物”这样的标签,哪有什么“朋友”。
她抬起头,看向托托莉。女孩穿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金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被窗外透进来的星光染成淡淡的银。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今晚的星星,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关切。
“托托莉,”温蒂的声音有些发哑,“你不怕我吗?”
托托莉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怕啊。”她坦诚道,“第一次被你用气流吊起来的时候,我腿都软了。”
“那你还……”
“可你没真的伤害我啊。”托托莉坐到她身边,毯子被扯过去一半,盖住两人的腿,“你要是真想伤害我,我现在早就变成气流里的尘埃了。”
她歪过头,金色的睫毛在星光下投下浅影,“而且,你看我的眼神,不像坏人。”
温蒂的心猛地一颤。
她想起那些被自己杀死的权贵,想起他们临死前惊恐的脸。
她从来不在乎那些眼神,可托托莉这句“不像坏人”,却让她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两人沉默地坐着,只有远处传来的车流声,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漫进来。温蒂喝了口热牛奶,蜂蜜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暖得她眼眶有点发热。
“你看,今晚的星星好亮。”托托莉忽然指着窗外说,“听说沿着猎户座的腰带一直找,能看到天狼星,那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温蒂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三颗连成一线的亮星,像猎人腰间的佩剑。“在极乐礁,看不到这么亮的星星。”
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那里的天空总是灰的,铁栏杆把星星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像被狗啃过的骨头。”
托托莉的手指微微收紧,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以后我带您去看更亮的星星。”她认真地说,“北欧的极光下,星星会像在跳舞;沙漠里的星空低得能砸到头上;还有海上的星星,会和浪花一起闪……”
温蒂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或许那些地方真的存在。
可体内的崩坏能又开始躁动,像在提醒她残酷的现实。
她抽出被握住的手,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玻璃映出她的影子,穿着小猫睡衣的少女,眼神里却藏着风暴。
“托托莉,”她背对着托托莉,声音冷了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操控气流吗?”
托托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
“因为我是律者。”温蒂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是崩坏选中的人,是来毁灭你们人类的。那些被我杀死的权贵,不过是开始。等我力量恢复,整个世界都会变成地狱的样子,不,或许比那更糟。”
她转过身,瞳孔在夜色中闪着微光,像淬了冰的宝石。“现在害怕了吗?”
托托莉看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有点。”
她站起身,走到温蒂面前,仰头看着她的眼睛,“但更多的是觉得,你一定很疼吧。”
温蒂愣住了。
“被当成奴隶,被虐待,还要被崩坏能控制……”托托莉的声音很轻,带着心疼,“换成是我,可能早就疯了。可你没有,你还在努力控制自己,不是吗?”
她伸出手,轻轻拂过温蒂额前的碎发。“我见过崩坏能污染的土地,再坚硬的石头都会变成粉末。可你不一样,你像沙漠里的种子,明明该枯萎,却拼命发了芽。”
温蒂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得发疼。她别过脸,不想让托托莉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油嘴滑舌。”她嘟囔着,声音却软得像棉花。
托托莉从身后抱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像只黏人的小猫。“所以,主人,在你真的想毁灭世界之前,要不要先跟我去看看它?”
温蒂的身体僵住了。
“我的全欧洲生态环境调研项目申请通过了!神州生态署批了一大笔经费……我们!公费旅游!”
托托莉的声音带着笑意,热气吹在她的颈窝里,有点痒……
她扳过温蒂的肩膀,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我们去吃法国的马卡龙,听说比还软;去坐瑞士的摩天轮,在最高点能摸到云;去冰岛的蓝湖,在温泉里看星星……”
温蒂看着她滔滔不绝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提议好像……并不坏。
她想起托托莉钱包里的照片,那是她在阿尔卑斯山拍的,雪山像撒了糖霜的蛋糕,湖边的野花长得疯疯癫癫。那时候她还嗤之以鼻,说“一堆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可现在,却有点想去看看。
体内的崩坏能似乎也安静了些,不再灼烧血管,反而像被牛奶的暖意裹住,缓缓流淌着。
“你这是在拖延时间。”温蒂挑眉,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冰冷。
“是啊。”托托莉笑得狡黠,像只偷到糖的狐狸,“那你愿意被我拖延吗?”
她伸出小拇指,指尖微微泛红。“我们打个赌吧。在你把世界看遍之前,不许毁灭它。要是看完了你还觉得该毁,那……那我就陪你一起。”
温蒂盯着那截纤细的小指,又看向托托莉亮晶晶的眼睛。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远处面包房的甜香,吹动了女孩颊边的碎发。
很久,她终于抬起手,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轻轻勾住了托托莉的。
“成交。”
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眼里映着窗外的星光,像藏了两个小小的宇宙。
三天后,慕尼黑机场的广播里传来德语的播报声。
温蒂背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双肩包,站在免税店门口,眉头皱得像打了个结。
“这东西为什么要扫码?”她举着一盒巧克力,包装上印着阿尔卑斯山的图案,“直接抢过来不是更快?”
托托莉赶紧捂住她的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里是公共场合,不能用能力!”
她从包里掏出欧洲通用护照,晃了晃,“我们有这个,还有官方给的考察经费,正常买就好。”
这本护照是托托莉托陈医生帮忙办的,身份信息是“生态修复中心的实习生温蒂”,照片上的少女穿着白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神有点凶,却意外地透着股青涩。
温蒂撇撇嘴,把巧克力塞回货架。“人类真麻烦。”
可当托托莉把那盒巧克力重新拿下来,递给她时,她还是接了过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装上的雪山图案。
接下来的一个月,欧洲成了她们的游乐场。
在巴黎圣母院前,托托莉给鸽子吓得尖叫,温蒂面无表情地操控气流把鸽子全吹到三米开外,却在托托莉转头时,偷偷把手里的面包屑全撒给了一只瘸腿的小鸽子。
在威尼斯的贡多拉上,船夫唱着悠扬的情歌,温蒂嫌吵,用气流把他的歌声压成了蚊子哼,却在托托莉指着两岸的彩色房子笑时,悄悄让船行驶得更稳些。
在瑞士的滑雪场,托托莉摔得四脚朝天,温蒂站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却在她要爬起来时,用气流托了她一把,还嘴硬说“是风太大了”。
最离谱的是在冰岛,两人半夜偷偷溜到蓝湖温泉,温蒂嫌水温不够,用崩坏能加热了一小片水域,结果差点把温泉变成沸水。
托托莉吓得赶紧拉着她跑,两人踩着拖鞋在雪地里狂奔,身后传来管理员的呵斥声,却笑得像两个偷糖成功的孩子。
而远在穆大陆的逐火之蛾总部,气氛却凝重得像要下雨。
凯文看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定位——从巴黎到罗马,从柏林到奥斯陆,两个红点像跳格子似的在欧洲地图上移动,后面跟着一串标注……
“检测到微弱崩坏能波动”
“目标正在吃冰淇淋”
“目标在摩天轮上”。
“报告!目标在巴黎圣母院门口买了三个马卡龙!”
“报告!目标在瑞士雪山滑雪,律者好像摔了三跤!”
“报告!她们现在在埃及金字塔,律者女士用气流把托托莉托起来看塔顶了!”
……
“所以,我们的高端战力,这一个月就追着律者在欧洲公费旅游?用的我们的资金??”
莱因哈特揉着太阳穴,语气里满是无奈,“昨天的报告说,她们在维也纳听音乐会,温蒂还嫌指挥家手势太丑,用气流把他的指挥棒吹飞了。”
妮娜叹了口气,调出最新的卫星图像。照片上,温蒂和托托莉正坐在阿尔卑斯山的草地上,分享一块巨大的草莓蛋糕,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像镀了层金边。
“至少……她没再搞破坏。”妮娜的声音有点复杂,“也许托托莉说得对,律者未必是纯粹的恶。”
凯文盯着照片里温蒂嘴角沾着的奶油,还有她看向托托莉时,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柔和,久久没有说话。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落在他办公桌上的金属盒子上——里面放着那片从哥伦比亚废墟里找到的蓝色花瓣,依旧保持着盛开的姿态,仿佛从未被崩坏侵蚀过。
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有不被崩坏污染的角落。
他拿起通讯器,按下了秦风的号码。“让战术部的人撤回来吧……”
“别打扰她们。”
通讯器那头传来秦风惊讶的声音:“可是凯文……”
凯文看着屏幕上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松动,“让她们……再玩一会儿。”
阿尔卑斯山的草地上,温蒂舔掉嘴角的奶油,忽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托托莉关切地问,递过一张纸巾。
“没什么。”温蒂揉了揉鼻子,看向远处连绵的雪山,阳光把雪照得像钻石,晃得人睁不开眼,“大概是有人在念叨我。”
她低下头,咬了一大口蛋糕,草莓的甜味在舌尖炸开。
也许,就这样一直玩下去,也不错。
她偷偷看了眼身边正笑得灿烂的托托莉,在心里这样想道。至于毁灭世界的事……
先吃完这口蛋糕再说吧。
………………
银色沙漠,永恒死寂。
细碎的沙粒悬浮于虚无之中,仿佛时间在此凝固。
它们并非真正的沙,而是某种被碾碎的数据残渣,每一粒都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却又在暗红月光的浸染下,泛着如干涸血液般的暗沉色调。
天空无云,唯有那轮巨大的腥红之月高悬,表面蜿蜒的血管纹路清晰可见,如同一颗被剥开的眼球,冰冷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月光并非温柔的银辉,而是一种带着生物荧光般的暗红,将整片沙漠笼罩在一片凝固的血色之中。
这里,是天启教会的至高议会……
十三道巨型石柱立于银沙之上,每一道下方都存在着,非人形,某种扭曲的、近乎概念化的存在。
他们环绕着一根断裂的黑色石柱,柱身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像是某种被禁止诵读的古老诅咒。
突然——
“咔……咔咔……”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寂静。
悬浮于中央的「立方体教皇」——由无数精密几何体拼接而成的至高存在——其结构突然紊乱,几个立方体互相碰撞、错位,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诸位……” 它的声音并非从某个固定的方位传来,而是如同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在摩擦、震颤,最终拼凑成冰冷的语言。“我们的神使……似乎已经被蛊惑了。”
空气骤然凝滞。
“她……正在背离神的旨意。”
【教皇们的骚动】
“荒谬!!!”
一声尖锐的嘶吼炸开,来自那尊由**「镜面碎片」**构成的教皇。
它的身躯由无数破碎的镜面拼凑而成,每一片镜子里都倒映着不同的扭曲面孔——愤怒、憎恶、癫狂——此刻,所有的镜面同时折射出狰狞的杀意。
“神的威严!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它的声音像是玻璃被硬生生碾碎,尖锐得几乎要刺穿耳膜。
另一侧,形似**「枯死巨树」**的教皇缓缓伸展枝丫,干枯的枝条如蛇般蠕动,在银沙上投下狂舞的阴影。它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树皮摩擦时的窸窣低语:
“可我们要怎么办?她毕竟是神使……若是贸然行动……”
“我们必须快速行动……赶在逐火之蛾之前!”
立方体教皇的几何结构再次重组,冰冷的金属音调不容置疑。
“杀!”
“杀死那个女孩!”
一瞬间,整个猩红庭议陷入死寂。
十三位教皇的身影同时凝滞,仿佛连呼吸(如果它们有呼吸的话)都被掐断。
他们都知道——
无论是谁杀了那个女孩……
神使一定会把那个人撕得稀巴烂。
“并非是我们亲自动手。”
立方体教皇缓缓旋转,几何体的缝隙间渗出暗红色的数据流,如同滴落的血珠。
“联合政府那边……不是养着好几条狗吗?”
镜面教皇的碎片微微震颤,折射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你是说……让那些肮脏的政客替我们解决麻烦?”
枯树教皇的枝丫缓缓收拢,沙哑道:
“需要请示圣尊吗?”
“不必。”
立方体教皇的声调毫无起伏。
“此事……由总部直接裁决。”
它缓缓扫视其余教皇,几何体的表面浮现出某种古老的符文,像是某种契约的烙印。
“现在,投票。”
银沙之上,十三道身影同时亮起暗红色的光晕。
“赞成。” 镜面教皇的碎片齐齐转向,折射出统一的决断。
“赞成。”枯树教皇的枝丫缓缓垂落,如同臣服的姿态。
“赞成。”
“赞成。”
……
最终,立方体教皇的几何体重新归位,冰冷的金属音调宣布结果:
“全票通过。”
它缓缓升空,几何体的缝隙间渗出更多的暗红数据流,如同某种邪恶的仪式正在启动。
“通知总部——清除目标,即刻执行。”
(决议已下。杀戮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