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屿风背着墨尘刚踏进道观后院的青砖地，脚跟还没站稳，就被一阵刺骨的寒风卷了个趔趄。他下意识地将墨尘往背上紧了紧，抬眼望去时，心脏猛地一缩——方才还透着暖意的阳光不知何时被遮得严严实实，天边那朵灰黑色的云竟膨胀成了遮天蔽日的巨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镇子中心压。
“这雾……不对劲！”玄机子扶着老王头往后院的石碾子退，老人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寻常煞气哪能散这么快？是冥界门的裂缝扯着人间的阴气一起作乱了！”
苏晓晓从日记本里探出半张脸，小手指着镇子入口的方向，声音发颤：“屿风哥哥，你看那边……好多人站在雾里不动了！”
李屿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镇子主街的入口处已经漫起了灰白色的浓雾，那些早起赶集的村民走进雾里，动作就变得跟提线木偶似的，抬手、转身都透着股僵硬。有个卖糖葫芦的老汉举着靶子站在雾边，糖葫芦上的糖衣反射着诡异的白光，他盯着自己的影子嘿嘿笑，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根，却半天没挪动一步。
“是阴雾。”墨尘不知何时醒了，趴在李屿风背上喘着气说，声音虚弱却清晰，“比冥界的煞雾杂，裹着人间的执念……得把雾里的‘锚点’找出来，不然整座镇子都得变成行尸走肉的窝。”
“锚点？”李屿风皱眉，刚要追问，就见玄机子从怀里掏出个黄铜罗盘，罗盘指针疯狂转圈，转得人眼晕，突然“咔哒”一声卡在了西北方向，指针尖冒着丝丝黑气。
“在西边的戏台子！”玄机子抓起墙角的桃木剑往院外冲，跑过李屿风身边时踹了他一脚，“背好你师叔！跟紧了！这雾沾了人就勾执念，你师姐凌霜的灵识碎片说不定就附在雾里，找到她能省一半力气！”
李屿风应了一声，刚迈出后院门槛，就被一股冷飕飕的气缠上了脚踝。低头一看，雾里竟钻出了无数半透明的手，指甲泛着青黑，正往他裤腿上攀。他赶紧摸出镇灵钱往地上撒，铜钱撞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那些手缩了缩，却没退走，反而像潮水似的往他脚边涌，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别省着用！”墨尘在他背上咳嗽，“这雾里的执念大多是镇上人的，你用纯阳灵力逼它们，它们反而会缠得更紧……用门枢碎片！”
李屿风猛地想起怀里的门枢碎片，赶紧掏出来攥在手心。碎片刚碰到阴雾就亮起淡蓝色的光，那些攀在脚踝上的手像被烫着似的缩回雾里，却在不远处聚成了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穿着粗布褂子，看着像是去年冬天冻死在桥洞下的流浪汉，他对着李屿风作揖，嘴里嗬嗬地吐着白雾，像是在求什么。
“是张老汉。”墨尘的声音带着点叹息，“他生前总念叨着没给儿子攒够娶媳妇的钱，这雾勾着他的执念不放呢。”
李屿风心里一动，摸出怀里仅剩的几块碎银子——那是上次帮人看风水赚的，他往雾里扔了一块，银子穿过人影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张老汉的人影愣了愣，低头看了看银子，又抬头看了看李屿风，突然对着他鞠了一躬，身影渐渐淡了。
“这招……管用？”李屿风有点意外，就见墨尘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虚弱的调侃：“你当人人都像冥界的煞神那样贪心？人间的执念啊，大多就图个念想。”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主街。阴雾比刚才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三尺，耳边满是雾里传来的絮语。有妇人在哭着找孩子，声音尖利却飘忽；有赌徒在骂骂咧咧地摔骰子，仔细听却只有风声；还有个教书先生在雾里背《论语》，背到“己所不欲”时突然卡壳，反复念叨着“勿施于人……勿施于人……”，像张卡壳的唱片。
“凌霜师姐？”李屿风试着喊了一声，雾里传来回音，却没有熟悉的回应。
苏晓晓突然在日记本里喊：“屿风哥哥！左边！戏台上有光！”
李屿风往左拐，刚绕过一个杵在雾里发呆的货郎，就看到戏台的方向果然透出昏黄的光。那光裹在雾里，看着像支快烧完的蜡烛，忽明忽暗的。走近了才发现，戏台中央的柱子上绑着个人，穿着件月白色的旗袍，背影看着眼熟——是凌霜！
“师姐！”李屿风心头一喜，刚要冲过去，就被墨尘拽住了后领。
“不对劲……”墨尘的声音压得极低，“你师姐的灵识碎片是跟着门枢走的，怎么会被绑在柱子上？而且那旗袍……是她去年祭灵时穿的，早被我收进箱子底了。”
李屿风这才觉出异样，仔细看去，那“凌霜”的头发里缠着几缕黑雾，裙摆下露出的鞋尖沾着泥，而凌霜师姐最忌讳鞋子沾灰。他刚要后退，戏台上的“凌霜”突然转过头，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里淌着黑泪，张开嘴发出尖利的笑：“师弟……来呀……”
与此同时，周围的阴雾突然沸腾起来，那些原本发呆的村民齐刷刷地转向戏台，动作一致得像提线木偶，他们的眼睛里都蒙着层白雾，嘴角咧开僵硬的笑。
“糟了！”玄机子的声音从雾里钻出来，带着喘息，“这锚点是冲你来的！你师姐的执念被煞气借去当幌子了！”
李屿风只觉得后背一凉，那些缠在脚踝上的手又冒了出来，这次它们不再试探，直接往他后心抓。他赶紧转身用门枢碎片去挡，碎片蓝光骤亮，却被雾里突然冒出的黑气撞得晃了晃。
“把碎片往我这儿递！”墨尘突然挣扎着从他背上滑下来，往戏台的方向挪了两步，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黄符，“我来引开它们，你去找真正的锚点——戏台底下的暗格里，有当年建戏台时埋的奠基石，煞气肯定缠在那上面！”
李屿风还没应声，就见墨尘抓起三张黄符往空中一抛，符纸在空中自燃，化作三道火蛇往“凌霜”身上扑。那假凌霜尖叫着后退，戏台柱子上的绳子突然收紧，勒得“她”冒出黑烟，周围的村民傀儡也跟着发出嗬嗬的怪响，朝墨尘围了过去。
“快走！”墨尘背对着他，声音因用力而嘶哑，“别让你师叔我白挨这顿揍！”
李屿风咬了咬牙，转身往戏台底下钻。戏台底下阴暗潮湿，挂满了蜘蛛网，他摸索着往前走，手指突然碰到块冰凉的石头，石头上刻着字，摸着像“风调雨顺”四个大字。刚要伸手去推，就听到头顶传来墨尘的痛呼，紧接着是符纸炸裂的巨响。
他心一横，用门枢碎片往石头上狠狠一敲，碎片蓝光爆闪，石头“轰隆”一声翻了个身，底下露出个黑窟窿，窟窿里爬满了跟蜈蚣似的黑气，正往地上的裂缝里钻。
“找到你了！”李屿风将碎片按在窟窿上，蓝光顺着裂缝往下渗，那些黑气发出凄厉的尖叫，像被烫着的虫子般缩了回去。
这时，头顶的阴雾开始散了，露出些微阳光。李屿风赶紧爬出戏台，看到墨尘被村民傀儡围在中间，胳膊上被抓出了好几道血痕，却还在笑：“臭小子……总算没……没掉链子……”
玄机子正用桃木剑挑飞最后一个傀儡，看到李屿风就骂：“还愣着？过来扶你师叔！”
苏晓晓的声音从日记本里传来，带着哭腔又带着笑：“屿风哥哥，你看！雾里有好多光点！是凌霜师姐的灵识碎片！”
李屿风抬头，只见无数萤火虫似的光点从雾里飘出来，其中最大的那团往他怀里的门枢碎片靠了靠，像在打招呼。他伸手去接，光点落在手心里，暖乎乎的，像凌霜师姐平时拍他头的温度。
可没等他细品这暖意，就见西边的阴雾突然又浓了几分，比刚才的颜色更深，还透着股铁锈味。玄机子脸色大变：“坏了！这雾勾着城里的阴气了，往东边蔓延了！”
李屿风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门枢碎片，又看了看被玄机子扶着的墨尘，突然想起刚才雾里那卖糖葫芦的老汉——他的糖葫芦靶子还立在路边，糖衣反射的白光里，似乎裹着个小小的黑影，正往东边跳着走。
“那是什么？”他指着黑影问，心突然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