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和山体崩裂的巨响,在石窟内疯狂回荡。暗金色的“血蚀药剂”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怪物体内引发了毁灭性的连锁反应。那庞大扭曲的身躯不再是充满力量的翻滚,而是变成了痛苦到极致的痉挛与抽搐。无数粗大的触须不再有目的地攻击,而是像被斩断的蛇一样疯狂拍打、缠绕自身和周围的一切,将坚硬的岩壁抽打出道道裂痕,将跪坐在潭边未来得及逃离的几个被控制者卷入、碾碎!
“吼——!!!”
怪物深渊般的巨口中,不再喷出腥风,而是涌出大股大股混合着暗金光芒和污黑粘液的“血液”,散发着刺鼻的腥臭与一种奇异的、类似金属燃烧的焦糊味。它那如同放大了无数倍、覆盖着湿滑角质和吸盘的表皮上,开始出现一个个鼓胀、溃烂的脓包,暗金色的光芒从内部透出,仿佛有净化的火焰在它腐败的血肉中由内而外地焚烧。
祭坛上,金属黑莲的状况同样糟糕。莲心那团暗红光影在失去与怪物的连接和外部力量支撑后,如同被戳破的气泡,急剧萎缩、黯淡,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黑色裂纹。莲瓣上原本就扩大的裂缝此刻更是蔓延交错,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整朵黑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晦暗、锈蚀,仿佛一瞬间经历了千年的腐朽。
“不!我的圣种!我的千年心血!”祭酒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嚎叫,他试图扑向黑莲,用骨杖和自身精血去稳定,但脚下祭坛基座被墨云舟投掷的火油罐引燃,火焰虽然不大,却精准地烧毁了基座上几个关键的、用鲜血和古怪材料绘制的符文节点。
符文一毁,黑莲与下方地脉的脆弱连接也变得更加不稳。莲身剧烈晃动,莲瓣开始片片剥落、碎裂!
整个石窟的震动达到了顶点!穹顶上方,巨大的钟乳石如同雨点般断裂、坠落,砸在地上、水中,溅起碎石和水花。岩壁上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扩大,哗啦啦的土石倾泻声不绝于耳。
“石窟要塌了!快走!”墨云舟强忍着周身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在楚晚莹和阿海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身,嘶声吼道。
他们所在的岩架平台也在剧烈摇晃,边缘处已经开始崩落碎石。
“从原路返回!快!”楚晚莹一手紧紧拉住萧玉妍,一手扶着墨云舟,对众人急喊。
幸存的士兵们互相搀扶,沿着来时的狭窄岩缝通道,拼命向外撤退。身后,是怪物垂死的哀嚎、祭酒疯狂的咒骂、山石崩塌的轰鸣,以及那越来越浓烈的、混合了腐败、焦糊和奇异药味的刺鼻气息。
撤退的过程异常艰难。通道本就狭窄崎岖,此刻在剧烈震动下不断有石块松动滚落,头顶簌簌掉下的碎石和尘土让人睁不开眼。每个人都拼尽全力,跌跌撞撞,身上又添新伤。
当他们终于冲出那道自然裂隙,重新回到外面湿滑的乱石斜坡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鲸落湾的水面如同煮沸了一般,剧烈翻涌,不再是之前的暗绿色,而是泛起了大片大片浑浊的、带着油污和诡异泡沫的污浊色泽。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和腐败气味,甚至盖过了海腥。更可怕的是,那座矗立着黑莲巢穴的巨大山崖,正在发出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呻吟,山体表面出现了数道巨大的、狰狞的裂缝,不断有巨石滚落,砸入海中,激起冲天浪花!
“山……山要塌了!”阿海失声惊呼。
“快上船!”墨云舟厉声道。他们的船还隐蔽在附近一处岩石凹槽内,船上的留守士兵正焦急地朝他们挥手。
众人连滚爬带地冲下斜坡,跳上摇晃不已的船只。
“开船!立刻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墨云舟一上船,便瘫倒在甲板上,喘息着下令。
船只迅速升帆起锚,桨手们拼尽全力划动,朝着浓雾相对稀薄的外围海域冲去。
就在船只驶离不到百丈的距离时——
“轰隆隆——!!!”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身后传来!众人骇然回头,只见那座巨大的悬崖,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靠近顶部的三分之一山体,携带着无数吨的岩石、泥土、树木,轰然崩塌,向着下方的鲸落湾和周围海域倾泻而下!
巨石如雨,烟尘冲天,海面被砸起数十丈高的巨浪,浑浊的海水裹挟着碎石和不知名的残骸,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浊流向四周扩散!他们的小船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巨浪高高抛起,又狠狠砸落,甲板上瞬间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死死抓住能固定身体的东西,才没被甩入海中。
更令人心悸的是,随着山体的崩塌,那片区域上空始终笼罩的、粘稠如实质的灰白浓雾,仿佛失去了根源支撑,开始剧烈地翻滚、动荡,然后……如同退潮般,向着崩塌的山体中心方向急速收缩、倒卷!
雾,在散去!
虽然速度不快,范围也有限,但那道横亘了数月、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雾墙,确确实实出现了缺口,并且缺口正在扩大!
“雾……雾散了!”一名老兵指着后方,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楚晚莹紧紧抱住一根桅杆,回头望着那正在崩塌、烟尘与逐渐稀薄的雾气混合的恐怖景象,又看了看身边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的墨云舟,眼中泪水终于滚落,却是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无尽的后怕。
“云舟,我们……我们好像成功了……”她哽咽着说道。
墨云舟勉强睁开眼,望向那片正在瓦解的邪恶巢穴,嘴角扯动,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却无比释然的笑容,随即,彻底晕厥过去。
“云舟!”楚晚莹大惊,连忙扑过去检查。墨云舟伤势极重,失血过多,加上最后投掷药剂和火罐的剧烈动作,早已是强弩之末。
“郡主,国公他……”阿海也凑过来,满脸担忧。
“快!把船稳住,找相对平静的水域!我需要立刻给国公处理伤口,重新止血包扎!拿我的药箱来!”楚晚莹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属于医者的本能再次占据上风。她迅速解开墨云舟身上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开始清创、缝合、上药。
萧玉妍也在一旁帮忙递送药物和干净的布条,小脸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经历生死后的坚毅。
船只艰难地在翻涌的海浪和逐渐稀薄的雾气中穿行,朝着与韩擎、王老舵约定的三号汇合点驶去。
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身后那崩塌的山体深处、被无数巨石掩埋的废墟之下,祭坛所在的位置,那朵已经四分五裂、彻底失去光泽的金属黑莲碎片之中,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色的细小光粒,如同濒死昆虫的最后一点生命力,艰难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与废墟里。
更深处,那被污染、被强行催动又遭反噬重创的海底“海眼”节点,并未因黑莲的毁灭而平静,反而因为仪式的强行中断和外部力量的猛烈冲击,陷入了更加不稳定的、紊乱的躁动之中……
寅时初,天色将明未明,西苑医帐内。
沈清辞缓缓睁开的眼睛,最初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和令人窒息的沉重感。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灼烧过又投入冰窟,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针扎般的剧痛。识海深处,那种魂魄仿佛要离体飘散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
但她终究是醒了。
意识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一点点清晰起来。她首先感受到的,是右手传来的、熟悉的、却冰凉无力的触感。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目光落在身旁另一张病榻上。
萧景琰依旧双目紧闭,面色是一种不祥的灰败与苍白交织,嘴唇干裂泛紫。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眉宇间那一直紧锁的、仿佛承受着无边痛楚的褶皱,似乎平缓了那么一丝丝,虽然依旧昏迷,却给人一种……仿佛沉入更深、也更平静的睡眠中的感觉。
“陛……下……”沈清辞用尽力气,才从干涩刺痛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这细微的动静,却立刻惊动了守在榻边、几乎同样疲惫不堪却强打精神的吴院判和刘医正。
“娘娘!娘娘您醒了!”吴院判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交加,连忙凑近,“娘娘,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剧痛?头晕目眩否?”
刘医正也急忙上前,小心地为沈清辞诊脉,脸上同样露出难以置信的喜色:“娘娘脉象虽依旧虚弱至极,但三部已有根,神气渐回!真是……真是苍天庇佑,陛下洪福啊!”
帐内其他太医和医女也纷纷围拢过来,个个面露激动。皇后苏醒,在这帝后同时垂危的绝境中,无疑是注入了一剂最强的强心针。
沈清辞却无力回应他们的关切。她的目光牢牢锁在萧景琰身上,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深重忧虑。
“陛下……他……”她每说一个字,都感到胸腔一阵闷痛。
吴院判明白她的意思,连忙回禀:“娘娘放心,陛下虽未苏醒,但情况已比之前最危险时好了太多!邪毒被娘娘引动地脉之力配合龙气,已基本拔除。只是陛下心脉耗损过剧,龙气虚浮,加之最后引动地脉助力南海,心神再次受创,需要时间静养恢复。”
他顿了顿,补充道:“方才地裂处镇龙钉异动,光柱冲天,地脉龙吟,想必是陛下在昏迷前最后一刻,回应了娘娘的呼唤,助了南海那边一臂之力。此等壮举,虽伤及自身,却也打断了那邪恶仪式的根源联系,功在社稷啊!”
南海……姐姐……姐夫……
沈清辞脑海中闪过昏迷前那些破碎的意念和画面——血、玉、钥匙、引子、潭、怪物……还有最后那仿佛跨越千里传递而来的、姐姐楚晚莹决绝而坚定的眼神,以及姐夫墨云舟浴血搏杀的身影……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牵挂、担忧与一丝微弱希望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发热。
“南海……可有……新消息?”她艰难地问道。
吴院判摇头:“自娘娘昏迷后,暂无新的密信传来。不过,方才地脉龙吟异象,震动波及甚广,钦天监已观测到东南方向星象气机有变,浓雾似有消散迹象,应是吉兆。想必靖国公与安宁郡主那边,已有进展。”
浓雾消散?沈清辞心中稍安。那笼罩南海的浓雾与寂灭之力同源,雾散,至少说明仪式核心受到了重创。
她尝试调动体内气息,却发现经脉空空如也,连抬一下手指都异常艰难,更别提运转内息了。这次为救萧景琰,她耗损的不仅是心神和内力,更有近乎本源的精血与魂力。
“娘娘切勿妄动!”刘医正看出她的意图,急忙劝阻,“您如今元气大伤,比陛下好不了多少,需绝对静养,辅以汤药针灸,徐徐图之,万不可再耗神费力!”
沈清辞微微阖眼,表示知晓。她确实已到了极限。但作为皇后,作为此刻唯一清醒的皇室核心,她知道自己不能真的倒下。
“吴……院判……”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微弱,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本宫……苏醒之事,暂不外传。只……密报‘枢机处’李阁老与凌云知晓即可。朝堂……仍需稳定。”
“老臣明白!”吴院判肃然应道。
“陛下……龙体,由你与刘医正……全权负责,用……最好之药,最佳之法。”沈清辞目光扫过帐内其他太医,“尔等……尽心辅佐。”
“臣等遵旨!”众太医齐声应诺。
“本宫……”沈清辞喘息几下,积蓄着气力,“需一安静之处……调息片刻。你们……且退下,留……两名妥当医女伺候即可。”
吴院判与刘医正对视一眼,知道皇后需要独处整理思绪,也可能要尝试自我调息。他们不敢违逆,恭敬行礼后,带着大部分太医退出帐外,只留下两名最沉稳可靠的医女在角落待命。
帐内重新安静下来。沈清辞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全部心神沉入体内,细细感知。
经脉枯竭,丹田空虚,识海黯淡……这些都在预料之中。但很快,她察觉到一丝异样——在心脉附近,似乎盘踞着一缕极其细微、却异常顽固的阴寒之气,与之前萧景琰所中的邪毒同源,却更加隐晦,仿佛有生命般依附在她的心脉根基之上,缓慢地、持续地侵蚀着她本就脆弱的本源。
这是……引动地底寂灭之力驱毒时,不可避免沾染的反噬?还是……萧景琰体内最后一丝难以拔除的邪毒根源,在驱毒过程中,通过她这个“桥梁”,悄然转移了一部分到她身上?
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她是医者,深知这种扎根于心脉的阴毒有多麻烦。它不会立刻致命,却会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消耗生机,阻碍恢复,甚至可能留下难以治愈的隐疾,折损寿元。
难怪自己苏醒后,依旧感到如此沉重和虚弱,并非全是耗损过度……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但随即,又被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若这阴毒能换来景琰的生机,换来南海危局的缓解,那便值得。
只是……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景琰和外面那些大臣。否则,刚刚稳定的局面,恐再生波澜。
她暗自运起楚家秘传的、极其温和缓慢的“养心诀”,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微不可查的一丝内息,去包裹、安抚那缕阴毒,将其暂时“封印”在心脉外围,减缓其侵蚀速度。这是一个漫长而精细的过程,以她现在的状态,效果微乎其微,但至少能争取一些时间。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体内之时,帐帘被轻轻掀开一角,凌云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疲惫。
“娘娘!”凌云单膝跪地,声音虽低却急切,“您终于醒了!末将……”
“起来……说话。”沈清辞打断他,示意医女先退到帐外,“外面……情况如何?”
凌云起身,快速禀报:“娘娘,西苑外围一切平稳,‘八方定气阵’运行正常,毒瘴未再扩散。地裂处镇龙钉光芒已恢复稳定,地脉震动平息。‘枢机处’李阁老等人得知娘娘苏醒,振奋不已,已按娘娘先前安排,继续处置各项政务军情,朝局暂无动荡。”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还有一事,钦天监急报,约莫两刻钟前,东南沿海方向,观测到‘晦星’光芒骤黯,‘海瘴之气’于琼州海域某处急速收缩消散之象!结合之前地脉龙吟,吴监正推测,南海黑莲仪式核心恐已遭重创甚至摧毁!靖国公与安宁郡主……或已功成!”
琼州海域……正是望海港和雾区所在!
沈清辞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成功了……姐姐和姐夫,真的做到了……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释然涌上心头,让她几乎再次晕厥。她强行稳住心神,对凌云道:“甚好……传令‘枢机处’与东南沿海各州府,严密监控海疆,接应可能……归来的靖国公部众。另,陛下与本宫仍需静养,外间一应事务,暂由‘枢机处’决断,非……十万火急,不得打扰。”
“末将领命!”凌云抱拳,犹豫了一下,看着沈清辞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眼底深重的疲惫,忍不住道,“娘娘,您……也要保重凤体啊!”
沈清辞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
凌云退出后,帐内重归寂静。沈清辞望着身旁依旧昏迷的萧景琰,又感受着心脉处那缕冰蚕噬咬般的阴毒,眼中情绪复杂难明。
京城之危暂解,南海之患或除。但景琰何时能醒?自己这身阴毒如何化解?朝中那些暗处的眼睛和心思,又会趁着帝后虚弱的时机,酝酿怎样的风波?还有……姐姐和姐夫,他们是否真的平安?
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正在过去,但新的未知与挑战,已然悄然浮现。
而此刻,距离京城数千里之外的南海海面上,楚晚莹刚刚为墨云舟缝合完最后一处伤口,累得几乎虚脱。她抬头望向东方,海天相接处,一缕微弱的鱼肚白,正艰难地刺破浓重的黑暗与残余的稀薄雾气,缓缓漾开。
天,快要亮了。
但在那片正在崩塌的山体废墟之下,在幽深紊乱的海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祥的悸动,如同深渊的叹息,悄然扩散开来,没入无边无际的、尚未完全平静的黑暗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