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的窗纸被血雨打湿时,许言年指尖先动了动。
不是醒了,是后背的爪痕在抽痛——比昏迷前更锐的疼,像有细冰碴顺着灵脉往骨髓里钻。他费力睁开眼,左眼先映出窗棂的影,随即浮起金红流光,像被按灭的火星突然复燃;右眼跟着漫出淡蓝,是冻住的冰泉刚融开一线,两道光在眼底撞出银纹,又被他下意识垂眼掩住。
【别硬撑着睁眼!】守序的声音带着急,【你灵脉刚被本源温养三天,撑不住这么快醒的!】
【不醒等着被埋?】破界的焰影在意识里炸毛,【北门快塌了!刚才迷迷糊糊听见韩小温喊,司马长风的冻土妖凿穿了西墙根,顾子月带着伤兵堵口子呢!】
许言年撑着床沿坐起身,后背的白布瞬间洇开淡红——医官刚上好的伤药被挣裂了。他扯过床头的青布袍披上,布纹上的云纹黑痕还在,只是边缘沾着点新的药渍,该是顾子月让人换绷带时蹭上的。
刚走到月亮门边,就见个浑身是泥的小兵从廊下冲过,手里攥着半截断矛,嗓子哑得像破锣:“南门告急!董烈的撞木快撞碎城门了!女帝陛下刚从北门撤下来,让韩将军先顶——”
话音撞在石柱上,碎成乱响。许言年站在廊下望向北边,风裹着血雨掠过来,带着股刺骨的寒——不是北境的冷,是冻土妖吐息的冰寒,隔着半座城都能渗进骨头缝。
他没再往城主府走,转身拐向西侧的马道。石板路上积着半指深的血水,踩上去“咯吱”响,是守城百姓的布鞋碎片混着冻土妖的黑涎。路过城隍庙时,见几个老妇正往草绳里塞碎瓷片,其中一个抬头看见他,手里的草绳“啪”地掉在地上:“许先生?您……您醒了?”
她手忙脚乱捡起草绳,往他怀里塞了个油纸包:“热的!刚从灶上抢的麦饼,您垫垫——北门的冻土妖快爬上来了,女帝陛下的金纹都冻成冰碴了……”
油纸包烫得硌手。许言年攥着饼往城头赶,越往上走,寒气越重——不是血雨的凉,是城墙砖缝里渗出来的白霜,连士兵甲胄上的金纹都凝着薄冰,亮得发僵。
“许先生!”韩小温正靠在箭垛上喘气,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是被冻土妖的利爪划的,“您怎么来了?快下去!女帝陛下刚从这儿去南门,说……”
话没说完,北边突然传来“轰隆”一声——西墙根的砖石塌了半丈宽,白花花的冻土妖正顺着缺口往上爬,爪子刮得石砖火星直冒。守城的士兵举着燃着松脂的长矛往下刺,可矛尖刚碰到妖物,火就被寒气浇灭,反被冻得缩回手。
“顶住!”顾子月的声音从南边传来,她竟又折了回来,甲胄上还沾着南门的黑血,掌心的金纹往缺口一推——淡金光纹撞在冻土妖身上,竟真冻成了冰甲,脆生生裂在地上。她踉跄了一下,鬓角的白发被冷汗粘在额角,脸色比城砖还白。
“女帝陛下!您灵脉快撑不住了!”亲卫在她身边急喊。
顾子月没应声,只是咬着牙往掌心凝金纹。可金纹刚聚起,就被缺口涌来的寒气冻得发抖,连她指尖都结了层白霜。
就在这时,南边又传来喊杀声——董烈的撞木撞得更狠了,城门“咚咚”响,连脚下的城墙都在颤。
“完了……两边都要塌了……”有士兵哭出声。
顾子月闭了闭眼,刚要往前站,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是许言年。他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攥着那个没拆的油纸包,左眼的金红与右眼的淡蓝在霜气里明明灭灭,被寒雾遮得半隐半现。
“你……”顾子月转头看他,刚想说“别添乱”,就见他抬手按在城墙砖上。
掌心贴在砖缝的霜花上时,许言年喉间突然涌上腥甜——不是脱力,是灵脉被寒气扯得生疼。他深吸口气,没看缺口的冻土妖,也没听南门的撞木响,只是望着漫天血雨,唇瓣颤着吐出个单字:
“敕。”
声音被风撕得碎,却像冰锥砸进沸水,猛地炸开。
最先动的是西边的天。白日里本不该有月,可西城墙外突然浮起轮淡月虚影,清辉落在冻土妖身上——不是暖光,是带着冰碴的寒,比冻土妖的吐息更烈。那些正爬缺口的妖物突然发出尖啸,爪子上的黑霜竟顺着纹路往里渗,转眼间就冻得僵硬,“噼里啪啦”掉在城下,摔成碎冰。
“天寒……”顾子月愣住了。她掌心的金纹突然不僵了,霜气像被月辉劈开,顺着砖缝往城外退。
还没等士兵们反应,南边的云层突然裂了道口子——紫电裹着血雨窜出来,悬在董烈的撞木上方,电蛇舔着撞木上的妖纹,“滋滋”烧出黑烟。
“天雷!”南门的士兵喊起来。
许言年的指尖在抖。引动天寒时,灵脉像被冰锥扎,此刻再召天雷,丹田处的“敕”字本源突然翻涌,疼得他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去。
【撑住!】破界的焰影在意识里撞得生疼,【冻土妖的老巢在北门地下!用天火燎它!】
【别硬来!】守序急喊,【先稳住南门,撞木快破了!】
许言年咬着牙直起身,左手往南一指:“天水!”
漫天血雨突然调转方向,不再往城头落,竟像瀑布似的往董烈阵中灌。血珠砸在魔兵身上,烫得他们嗷嗷叫,撞木上的妖纹被血水浇得发黑,连撞门的力道都弱了三分。
他又抬右手往北一扬:“天火!”
东边长庚星的方向突然坠下金红焰流,没烧向城墙,竟顺着西墙根的缺口往下钻——冻土妖的巢穴在地下三丈,焰流像长蛇似的扎进去,瞬间传来妖物的惨叫,连地面都烫得冒白烟,砖缝里的霜气全被烤化了。
“还……还能这么引?”韩小温看直了眼。
许言年没应声,只是脸色白得像纸。他试着将天寒与天火的力往中间聚,可两种力量刚碰到一起,灵脉就像被撕裂,喉头的腥甜终于压不住,一口血喷在城墙砖上,染红了半块砖。
【说了别同时引!】守序的声音发颤,【你灵脉还虚着!】
可他不能停。南门的撞木还在响,董烈的妖僧正往阵前冲,手里的血幡抖出黑雾化成利爪;北门的冻土妖虽退了,却在远处聚成黑压压一片,司马长风的旗号在雾里若隐若现,显然在等他力竭。
许言年抹了把嘴角的血,望着南北两线的妖雾,声音哑得像磨过沙:“借天道自然之力——”
他抬手指向南门妖僧:“敕神!”
天陨的光点突然从云里飘下来,不是落在金纹上,是钻进每个守城人的眉心。韩小温只觉左臂的伤口突然不疼了,握矛的手有了劲;那个塞麦饼的老妇正蹲在箭垛后递石块,突然能扛起整捆草绳往城下扔——是天道的生力,顺着许言年的指尖,分去了南北两线。
“破魔!”他再指向董烈的撞木。
悬在半空的天雷突然劈下!不是一道,是顺着撞木的纹路劈成数道,紫电刚沾妖纹,撞木就“咔嚓”裂成数段,魔兵被电得浑身焦黑,趴在地上直抽搐。
“镇妖!”最后指向北门的司马长风旗号。
月辉突然变亮,像面镜子照在冻土妖阵里。那些妖物竟被照得缩成一团,连司马长风身边的亲卫都跪了下去,旗号“咚”地倒在地上——不是被打,是被月辉里的“镇”力压得抬不起头。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用气吐的:“守人。”
血雨突然停了。天云聚在洛城上空,像层薄纱,把南北两线的妖气全挡在外面;天陨的光点落在灵河上,河水泛着金光,顺着城根往砖缝里渗,连之前被冻土妖凿出的缺口都慢慢凝上了层薄冰,堵得严实。
魔妖联军彻底乱了。
董烈在南门阵后看着裂成碎片的撞木,又看了眼悬在半空的天雷,突然调转马头就跑:“撤!快撤!”可天云在他身后聚成墙,魔兵刚退两步就被弹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火顺着血水烧过来。
北门的司马长风更惨。冻土妖被天火烧了巢穴,又被月辉镇住,连站都站不稳。他攥着冰矛的手突然一抖——掌心的冰纹竟开始融化,那是他与冻土妖的本命联系,妖巢被毁,他灵脉跟着灼痛,“哇”地吐了口黑血。
“许言年……”他盯着城头那个扶着墙喘气的青衫身影,眼里淬了毒,“我记住你了。”
几个青丘妖僧还想举血幡,却被突然涌来的佛光罩住。
是三藏。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南门箭垛边,手里的紫檀佛珠转得飞快,佛光驱散着残雾:“血幡已碎,妖力尽散,还要执迷?”
妖僧们看着手里断成两截的血幡,又看了眼城下被天雷劈焦的魔兵,突然瘫坐在地上。其中一个抬手要撞墙,被三藏用佛珠挡了回去:“洛城城隍庙缺个扫落叶的,去不去?”
妖僧愣住了。
许言年靠在城墙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刚才同时引动天寒与天火,灵脉像被揉碎了,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城下歪——
“小心!”顾子月伸手拽住他,可他身子太沉,两人差点一起摔下去。
“我来!”韩小温从旁边扑过来,一把托住许言年的腰,硬生生把他架起来。许言年的头靠在韩小温肩上,手里的油纸包掉在地上,麦饼滚出来,沾了血和泥。
“逞什么能……”顾子月蹲下身,用袖子擦他嘴角的血,指尖抖得厉害。她刚触到他的手,就倒吸口冷气——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连指尖都泛着青。
许言年想笑,却只能扯动嘴角:“不……不逞能,城就破了。”
破界和守序在意识里叹气:【傻不傻?命快没了还护城……】【别说话了,赶紧调息。】
他闭上眼睛,却能“听”见周围的动静——韩小温正指挥士兵去收降魔兵,嗓门还是哑的;老妇们端着热汤往城头跑,汤罐“叮叮当当”响;三藏在教那几个妖僧怎么用佛尘扫落叶,声音慢悠悠的。
顾子月把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甲胄上的金纹还带着暖,慢慢渗进他冰凉的灵脉。她没说话,只是坐在他身边,用帕子沾了热汤,轻轻擦他脸上的血污。
血雨停了。乌云散了些,日光落在城墙上,把许言年青布袍上的黑痕晒得发亮,也把顾子月鬓角的白发照得像霜。
灵河的水泛着金光往下流,岸边有百姓在修补被冻土妖凿坏的田埂,远处传来牛叫,是有人开始耕地了。
许言年靠在顾子月肩上,呼吸渐渐匀了。意识沉下去前,他听见破界和守序难得凑在一起说话:
【你说……下次他再这么硬撑,咱们要不要拦着?】
【拦不住的。你没看见吗?他看着城下的炊烟,眼睛亮着呢。】
是啊,亮着呢。血雨里守住了城,寒雾里等来了光,哪怕灵脉碎了半边,只要这人间还在,就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