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犁出的银色深渊,兀自蒸腾着光尘,像条巨大的伤疤横亘在焦土之上。
墙外汹涌的铁甲洪流,被这神来一笔硬生生截断,攻势为之一滞。烟尘似乎也落定了几分,露出后面灰蒙蒙、破碎的天。
喘息之机,短暂如朝露。
帕梨娜收了血翼,轻盈落在一块半塌的望楼残骸上,小脸苍白更甚,妃色双鬟沾了灰。
她摸出个扁银酒壶,仰脖灌了一口,喉间咕咚有声,脸上才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省着点用……省着点……”她对着空荡荡的掌心嘀咕,暗红的眸子扫过深渊对面重新开始集结的金属暗影。
银染也杀累了,靠在一块滚烫的断墙上,玉骨折扇插在后腰,双手捧着黄铜烟枪,深深嘬了一口。
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面色的凝重。
剑神的剑气是泼天的富贵,解了一时之渴,可这铁甲军的洪水,岂是片刻能舀干的?
有百姓的奔逃声从后方隐约传来,推车的轱辘声、妇人压抑的抽泣、孩童尖利的哭嚎,混在焦糊味里,刮得人心烦。缓兵之计,终究是缓兵。
就在这时,东边那翻腾的烟尘里,忽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滚雷逼近的声响!
不是脉冲炮的尖啸,而是……马蹄踏地、甲胄碰撞、无数脚步碾过焦土的轰鸣!
一大队人马,从烟尘的帘幕后撞了出来!
打头的是清一色的银盔银甲,在昏黄的天光下倒也锃亮!肩头下山虎的徽记,擦得能照出人影!正是巡界使!人数不少,黑压压一片,怕有万人!
骑兵在前,马蹄翻飞,踏得地上未熄的火星四溅;步兵在后,兵刃如林,只是那兵刃尖的寒光,掩不住队伍里弥漫的惊惶。
恐惧这东西,像瘟疫,藏在盔甲里,也能从脚步的迟疑、握枪关节的发白里透出来。
为首一骑,白马如霜,在这污浊的战场上扎眼得很。
马背上端坐一人,银盔罩头,只露出小半张脸,白净,下巴线条精致得近乎女气。
一身亮银锁子甲,外罩素白锦袍,袍角绣着繁复的银色暗纹。
手中一杆银枪,枪尖寒芒吞吐,枪缨是极艳的朱红。
正是“银面将军”宇文庭信。
他勒住马缰,白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高亢嘶鸣,前蹄在空中刨了两下,端的是神骏非凡。
银枪斜指前方混乱的战场,声音清越,带着点刻意拔高的豪气:
“巡界使的儿郎们!家国危难,正在此时!随本将——杀敌!护我河山!”
喊得响亮,只是那声音,在脉冲炮的余音和百姓的哭嚎里,显得有点……飘。
他身后那些巡界使士兵,大多脸上绷着,眼神却飘忽,看着前方那巨大的银色深渊和深渊对面重新涌动的金属狂潮,喉结上下滚动。
银染远远瞧着,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声的冷笑。
烟锅里的灰,被他轻轻磕在滚烫的断石上,滋啦一声,冒起一小缕白烟。
他认得这宇文家的小子。
巡界使的一级统帅,皇家御赐称号“银面将军”,名头响亮。
只是这响亮的军功底下,有多少是踏着别人的尸骨、靠着宇文家的荫蔽镀上去的金?
平日里花街柳巷、附庸风雅是好手,这等真正要命、要流血的硬仗,倒像是掐着点,等剑神劈开了路,才施施然登场捡现成的便宜来了。
八成蹭军功的。
帕梨娜也瞧见了,妃色的小眉毛挑了挑,暗红的眸子在宇文庭信那身亮得晃眼的行头上溜了一圈,又落在他那张过分俊俏的白脸上。
她咂咂嘴,灌了口酒,对旁边的守墓人嘀咕:“啧,这小伙子,卖相挺俊!可惜啊……面相差了点,透着一股子滑头劲儿!”语气里带着点看戏的调侃,倒也无所谓。
管他是滑头还是英雄,眼下多个人多份力,总比干瞪眼强。
宇文庭信眼神好,看到了远处战场边缘的血翼少女和那伙诡异的黑袍白面人,还有另一边远处断墙边抽烟的长辫子男子,银染的刺客联盟精锐已再次隐入烟尘。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舒展开,朗声道:“前方可是友军?宇文庭信率巡界使前来助战!共御外侮!”
声音清朗,姿态摆得十足。
帕梨娜只当没听见,银染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自顾自又给烟枪续上了一锅烟丝,慢悠悠嘬着。
宇文庭信讨了个没趣,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冷哼一声,权当对方没听见,不再理会,银枪一摆:“众军听令!目标——铁甲残孽!杀!”
“杀——!”身后的巡界使士兵们跟着嘶吼起来,声浪倒是冲霄,只是细听之下,带着点虚张声势的颤音。
马蹄隆隆,步卒踏地,万人阵势,倒也卷起一阵烟尘,朝着银色深渊边缘、那些零星冲过剑气余威地带或从侧面绕来的铁甲军扑去!
真正的绞肉开始了。
巡界使的战力,比起刺客联盟的诡谲、守墓人的沉凝、帕梨娜的邪异,差了不止一筹。甫一接触,残酷便暴露无遗。
赤红的脉冲光束如同死神的镰刀,轻易地扫过冲锋的队列!
前排的骑兵连人带马,瞬间汽化!中招的步兵,连惨叫都发不出,便化作焦黑的残骸!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方才的呐喊。不少士兵脚步开始迟疑,甚至有人掉头想跑,被后方的督战队怒吼着推搡向前。
宇文庭信本人倒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胯下白马神骏异常,在脉冲光束的间隙中灵巧穿梭。
手中那杆银枪,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威势!枪身被一层朦胧的、不断变幻色彩的奇异剑意包裹,看不清真切颜色,只觉流光溢彩,刺得人眼生疼。
“闪!”
他低喝一声,那包裹枪身的迷蒙剑意猛地向内一缩,旋即如同小太阳般轰然炸开!
刺目!绝对的刺目!
比脉冲炮的赤红光芒更甚!
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纯粹由极致强光构成的冲击波,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光芒所及,无论是前方铁甲军猩红的视觉器,还是侧面冲来的守墓人、甚至是远处银染的视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无差别的强光狠狠刺中!
不少铁甲军的视觉器瞬间过载,爆出火花,动作陷入短暂僵滞。
“啊——!”一些冲得太近的守墓人猝不及防,惨白的陶瓷面具后发出闷哼,显然也吃了亏。
就在这强光爆闪、敌我皆盲的瞬间!
宇文庭信动了!
他身形如电,人枪合一!银枪化作一道撕裂强光的银色闪电!
“噗!噗!噗!噗!”
连续四枪!
快得只见残影!
枪尖精准无比地洞穿了四台因强光致盲而僵直的铁甲巨兵胸口的能量核心!枪身蕴含的恐怖剑气瞬间灌入!
“轰!轰!轰!轰!”
四台铁甲巨兵由内而外炸成四团刺目的火球!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四射!
这一手,漂亮!狠辣!
充分利用了觉醒能力“爆闪”制造的瞬间混乱,一击毙命!展现了他作为五大将之一的超卓实力……
强光散去。
宇文庭信勒马而立,银枪斜指地面,枪缨在爆炸的气浪中猎猎飞舞。
他微微喘息,白净的脸上沾了点黑灰,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被他清空的小片区域,嘴角噙着一丝自负的冷笑。
身后,是巡界使士兵们敬畏甚至狂热的目光,以及……更多倒在脉冲炮下、肢体不全的同胞尸体。
银染在远处吐出最后一口烟圈,眯眯眼在宇文庭信那身纤尘不染的银袍上停了一瞬,又移开,望向深渊对面重新汹涌起来的、更庞大的金属暗影。
烟锅里的火,彻底熄了。
帕梨娜撇了撇嘴,暗红的瞳孔里没什么波澜,只低声又嘀咕了一句:“花活儿……倒是挺会抓机会,可惜了那么多人命白白送死。”
她晃了晃酒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