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女人……
一个我深爱的女人……
还有她赐给我的天使……”
……
多年前。
黄金城。
一间不算大但很干净的小酒馆。
黄昏的光线慵懒地透过窗棂。
角落里,燕佐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风衣,面前摊着一份《天岚日报》。
他看得入神,指间夹着的忘川烟快要燃尽,烟灰簌簌落下,长长的烟蒂无意识地抵在了光洁的松木桌面上,烫出了一小圈焦黑的痕迹。
“这位先生……”一个很嗲、带着点嗔怪又掩不住笑意的声音响起,像羽毛搔过耳廓,“你要把我的桌子烫坏了啦!”
燕佐猛地回神。
抬头……
吧台后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围着干净的格子围裙,头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弯弯的、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皮肤白皙,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像初夏沾着露水的蜜桃。
是酒馆的女老板。
“对不起……不好意思。”燕佐有些窘迫,连忙掐灭烟头,手指拂过桌面那圈焦痕。
“你每天在这里……干什么呀?”她倚着吧台,歪着头看他,眼神亮晶晶的。
“如你所见,”燕佐指了指报纸,“看报,研究工作。”
“你是什么工作?”她追问,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燕佐沉默了一下,声音低沉:“你不会想知道的。”
“那……我能请你……陪我喝一杯吗?”她说。
“我……没时间。”
“哼……”她轻轻哼了一声,也不恼,转身倒了杯清水,走过来放在他面前,玻璃杯底磕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轻响。“喝太多酒不好,来杯清水。”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张总是沉默冷峻的帅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得感谢你……你给我招来不少女客人呢!看她们想方设法跟你搭讪,是我一天最开心的事情了!”
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不过啊……我有时候就在想,你要是真看上其中一位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那一瞬,黄昏的金光恰好落在她微红的脸颊和带笑的眼眸里。
世界仿佛定格。
喧嚣远去。
只剩下杯中清水微微晃动的涟漪,和她身上淡淡的体香……
“杀——!!”
回到现实……
“燕老大威武!跟着燕老大!杀光铁疙瘩!!”鲁大将军嘶吼。
士气在刹那间被点燃至巅峰!
喊杀声、兵刃破空声、马蹄踏地声、铁甲军爆炸的轰鸣声……汇聚成一片狂暴的、震耳欲聋的声浪海啸,席卷了整个荒原!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狂热,眼中燃烧着复仇和生存的火焰,仿佛刚才那毁灭的一击,赋予了所有人无尽的力量!
在这片沸腾的、几近癫狂的喧嚣之海中,燕佐稳稳落回马背。
他微微垂着头,宽大的黑色斗笠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那柄刚刚喷吐出毁灭之焰的短管火铳,枪口还残留着袅袅青烟,灼热烫手。
喧嚣的声浪,战友的狂吼,鲁德龙的赞誉……
这一切,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冷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地传来。
左手无名指传来戒指冰凉的触感……
“夏莎……”燕佐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念出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名字。
恍惚间,硝烟弥漫的战场似乎扭曲变幻。
他仿佛看见,在那片金色的、温暖的黄昏光晕里,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碎花小裙子的身影,咯咯笑着扑进夏莎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来!”
诺诺……
我的天使……
妻女的笑靥,如同穿透厚重阴霾的微弱星光,在记忆的深渊里骤然亮起,带着足以灼伤灵魂的温度……
“夏莎……诺诺……”沙哑的、几乎被战场喧嚣彻底吞没的轻语,从斗笠的阴影下飘出。
那声音里蕴含的悲怆与思念,浓烈得如同化不开的血……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生死轮回还能有相遇的那天……
来生再见。
我至爱的人。
“咻——!”
一道刺目的脉冲光束从大军头顶飞过,灼热的气浪瞬间将燕佐从幻境中狠狠拽回!
前方!
深坑后百米左右,又一波钢铁洪流,带着毁灭的气息,如同移动的死亡山脉,横亘在通往第六巨门的路上!
脉冲炮的光芒再次亮起,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
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幻影,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撕得粉碎!
燕佐的身体猛地绷紧!
那双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眼睛,瞬间从沉溺的悲怆化为冻彻骨髓的冰寒!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动作快如疾风!
上膛!
填装特制的沉重弹丸!
塞入压实的火药块!
动作流畅、精准、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冷酷效率!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恍惚和刻骨的悲凉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枚婚戒,依旧沉默地套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在沾染了硝烟和汗水的指间,反射着战场上空那轮血色朝阳冰冷的光芒。
大军继续向东奔涌,马蹄踏起滚滚烟尘。
喊杀声震天动地,士气如虹。
燕佐策马混在黑色的洪流中,身形挺直如枪……
他稳稳地端起那柄刚刚完成填装、枪管依旧滚烫的火铳,黑洞洞的枪口,再次指向了前方那片无穷无尽的、冰冷的钢铁森林……
喧嚣在左,悲怆在右。
而他,稳稳地立在中央……
六年了……
六年了!
六年了。
或许这一生,他都无法真正走出那个寒夜……
或许他灵魂的某一部分,将永远滞留在那个弥漫着酒香、黄昏暖光和她狡黠笑语的酒馆角落……
但此刻,他手中的枪,只为复仇而鸣,每一次开火的巨响,都是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