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星落布衣行,陌上惊逢花系铃!
玉牒藏情凝作珏,珠胎暗结月舞名。
岂料风摧连理木,骤失掌中双曜晶!
剑网崩时天灾至,骨作薪柴民作萍。
九重频颁赈灾令,素衣犹染血痕腥。
暮年忽见寒刃畔,月舞铿然唤父声!
山河未愈鬓先白,得偿痴念便龙薨。
万巷缟素连星斗,皆言圣德泽苍生。
——《钟离怀民纪》
天岚历八百一十九年,二月二十一。
灰蓝的天幕低垂,天穹剑网的微光流转,皆压着皇城岚安的朱甍碧瓦。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一声沉闷、悠长、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丧钟,自皇城深处荡开,涟漪般一圈圈扩散,撞碎了整个天岚的寂静。
钟离怀民,驾崩了。
消息如同无形的寒潮,一夜之间冻僵了天岚上下。
茶楼里说书人的惊堂木悬在半空,街边卖早点的摊子蒸笼白气凝滞,连铁甲军攻击剑网的嗡鸣,都似乎被这沉重的死寂吸走了声响。
随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恸哭,从宫墙内蔓延至外城最逼仄的陋巷。
夺嫡之争,在帝王龙驭宾天的那一刻,便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暗流汹涌,刀光剑影藏于宫阙重重帷幕之后。
整整七日,岚安城上空弥漫着看不见的血腥气。
流言蜚语比野草窜得还快:太子钟离天语一党溃败,或囚或死,余者星散;其余几位皇子皇女,下场更是凄惨,《天岚日报》几笔带过之处,不知浸透多少骨血。
最终尘埃落定,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的,是年仅二十七岁的五皇子,钟离天晟。
小道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这位新君,本身便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更得宇文公爵府鼎力襄助。
那位宇文世子,宇文庭信,五大将军之一,皇家御赐“白面将军”称号,年纪轻轻便已是巡界使一级统帅,手段狠辣,心思缜密,在此番变局中出力甚巨。
唯有那位如定海神针般的存在——剑神御国千夜,始终未曾涉足漩涡中心,他银白的身影始终坐镇天岚元帅府,仿佛宫阙内的血雨腥风,不过是府外飘来的一缕尘埃。
国丧。
自龙驭宾天之日起,整整一月。
天岚上下,缟素蔽野。
军队训练照常,号角金鼓依旧,只是伙房撤了荤腥,顿顿清汤寡水,白菜豆腐,吃得人嘴里能淡出鸟来。
兵卒们私下嘀咕,倒也不敢抱怨,只道是给老陛下守孝,肚子里没油水,心倒是沉甸甸的。
一个月后,黄金城东部紧邻“神光之墙”外侧,皇陵地宫开启。
钟离怀民的梓宫在数千皇家卫拱卫、百官缟素相送下,缓缓沉入那幽深冰冷的地底。
送葬的队伍绵延数里直至外城,百姓夹道,哭声震天。
纸钱如灰色的雪片,在压抑的剑网下纷纷扬扬,落了满城。
悲怆,如同这二月的料峭春寒,紧紧裹着整个天岚。
街边茶棚,几个老主顾捧着粗瓷碗,热气也驱不散脸上的愁容。
“唉……老陛下,走了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指摩挲着豁口的碗沿,声音沙哑,“四十年……整整四十年啊。”
“可不是么!”旁边一个黑脸汉子接口,他是外城东区开杂货铺的,“这些年税赋轻省了不少,占山为王的贼寇少了,日子……总归是安稳了些。我那铺子,夜里都敢不落门板了!”
“勤政!”另一个穿着半旧长衫、像是落魄书生的中年人叹道,“听说每日批奏章到后半夜,雷打不动。体恤咱们小民也是真的,十几年前外城大旱,开仓放粮,粥棚搭了半个月,米虽稀,可没饿死人呐!”
老者点点头,浑浊的眼睛望着皇城方向:“功大于过……功大于过啊。西区那档子事……唉,铁甲军冲进来,剑神大人被暗害中毒,能怨他老人家吗?后来安置难民,虽说不尽人意……唉。”
“人才多啊……”黑脸汉子一拍大腿,“这才是大福气!剑神大人!还有那些上天使老爷们,哪个不是在老陛下在位时冒出来的?这不就是天佑咱天岚吗?说明老陛下……是明君!”
“明君……”老者喃喃重复,端起碗,把浑浊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咽下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布店里,老板娘一边整理着素色的粗布,一边跟隔壁米铺的妇人低语。
“听说了吗?新陛下登基大典的日子定了,三月二十二到二十七,整整七天!”
“七天?”米铺妇人咋舌,“那得花多少银子……”
“新朝气象嘛!”老板娘压低声音,“宇文家……这回可更要高升了,就算比不了剑神大人,恐怕南荣公爵要被压一头了……那个‘白面将军’,啧啧,年纪轻轻,心可够狠……”
“嘘——!”米铺妇人紧张地左右看看,“莫谈国事!老陛下才入土……我这心里头,还空落落的。你说,往后……还能有这安稳日子过吗?”
老板娘也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一匹素白棉布,冰凉粗糙的触感,像极了此刻的心境。
铁匠铺里,炉火依旧熊熊,叮当的打铁声却显得有些沉闷。
“前阵子我看报纸,陛下刚封了两个男爵,好像是叫……归墟男爵……双剑男爵……”一个年轻学徒一边拉着风箱,一边跟师傅念叨,“新陛下登基,会不会……”
“管他谁登基!”师傅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抡起铁锤狠狠砸在通红的铁胚上,火星四溅,“咱们该打铁打铁!只要剑网不破,铁甲军再进不来,日子就还能过!”
角落里,一个沉默的老铁匠,用铁钳夹起一块淬火后的剑胚,仔细端详着刃口的寒光,低声嘟囔了一句:“但愿剑神大人无恙。”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铺子里沉闷的空气松动了几分。
剑网之下,黑幡白灯尚未撤去。
新帝登基的喧嚣已在筹备,丝竹礼乐的声音隐约可闻,却冲不散弥漫在街巷市井、田间地头那份沉甸甸的哀思与对未来的隐忧。
钟离怀民的时代,带着功过是非,带着市井小民口中一声叹息的“明君”评价,彻底落下了帷幕。
新的篇章即将翻开,而天岚的百姓,如同这初春的草木,在料峭寒风中,等待着未知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