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宗象俊脸煞白,墨蓝长发被劲风扯得凌乱,仓促间只得将剑意催发到极致,冰蓝寒气如潮涌出,试图冻结那些狂舞的恶物!
寒气所至,藤蔓表面瞬间结起一层白霜,动作果然迟滞。
他手中银剑趁机挥砍,剑气如匹练,嗤嗤斩断几根!
可那霜冻只一瞬,藤蔓内里似有暖流涌动,冰晶簌簌剥落,更凶猛地反扑!
另一侧,烈火云依早已红了眼!
那火红长发似要燃烧起来,周身迸发出灼热的气浪,手中长刀“噌”地腾起烈焰,火舌舔舐着刀刃,映得她红瞳如火钻!
她不管不顾,长刀横扫,一道赤红剑气呼啸而出,所过之处,藤蔓焦黑蜷曲,发出噼啪爆响,空气中弥漫开草木焚烧的焦糊味!
痛快!
她心头刚掠过一丝得意,脚下腐土猛地塌陷,数根粗如儿臂、带着金属寒光的藤蔓破土而出,直缠她脚踝!惊得她刀势回旋,险险斩断,却也踉跄后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藤蔓,砍不尽,烧不绝,冻不牢!
它们源源不绝,从四面八方,头顶脚下,无声无息地绞杀!像一张巨大的、墨绿色的网,越收越紧!
人在其中,渺小如虫豸!
南荣宗象的冰霜领域一次次被突破,寒气消耗如流水;烈火云依的火焰狂潮也渐渐失了章法,左支右绌。
汗水混着泥浆,糊在脸上、颈间,狼狈不堪。
喘息声粗重得如同破风箱,每一次挥刃,手臂都酸胀得像是灌了铅。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灰蓝天幕上那层淡金色的剑网的颜色在黑夜的衬托下愈加明显,久到校场外的虫鸣都歇了。
那狂暴的藤蔓攻势,才像退潮般,倏然缩回浓密的林影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子里的粘滞感也悄然散去。
二人拄着兵器,弯着腰,大口喘气,肺里火烧火燎。
天已黑透,月牙没什么光亮,只有剑网的微光洒下……
营地里几盏昏黄的灯,隔着藤蔓的缝隙,透进几点微弱的光。
这才惊觉,竟已鏖战到了晚上。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连互相瞪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此,每日如此。
那墨绿色的林子,成了他们固定的试炼。
早上吃饱喝足,然后进密林。
进去时天光尚亮,出来时必是星斗满天,然后吃个晚饭在休息,每天如此。
藤蔓的攻势一天比一天刁钻,力道一天比一天沉猛,花样也层出不穷。
有时化作漫天箭雨攒射,有时结成铜墙铁壁合围,有时又如地龙翻身,搅得脚下不得安宁。
起初几天,出来时两人几乎是被抬回去的。
照顾上官水流这精细活,也做得手忙脚乱。烈火云依给上官擦脸,手重了,差点把那张苍白的脸皮搓红;南荣宗象推轮椅过门槛,一个不留神,颠得上官水流身子一晃,他吓得脸都白了,比上官还白。
上官水流倒是不恼,嘴角那丝似乎万年不变的笑意还在,只是墨绿色的眸子在他们笨拙的动作上扫过,像林间掠过叶隙的光,无声无息。
日子久了,竟也生出些奇异的默契……
烈火云依喂饭,勺子递得稳当了,知道上官偏好清淡些的菜粥。南荣宗象推轮椅,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过沟坎时懂得提前放缓。
两人在林子里被藤蔓逼得狠了,竟也能背靠背站定,一个冰蓝剑气如雾凇凝结,迟滞八方,一个火红刀光似红莲怒放,焚尽身前。
剑意流转间,渐渐摸到了些门道,不再一味硬拼,开始懂得借力、卸力,甚至引导藤蔓互相纠缠。
那冰与火的界限,在生死搏杀的压力下,竟也模糊了些许。
二十天,像二十瓢凉水泼在滚烫的铁砧上,“滋啦”一声,淬出了意想不到的锋芒。
再踏入那林子,二人周身气势已截然不同。
南荣宗象墨蓝长发无风自动,身周丈许之地,空气仿佛凝滞,寒意森然,地面更加自然的、流畅的蔓延开细密的冰晶,形成一个若有实质的“域”。
藤蔓刺入此域,速度骤减,表面迅速爬满白霜,变得脆硬。他剑随意走,银剑点出,寒气凝成实质的冰凌剑气,精准地钉入藤蔓关节薄弱处,碎裂声不绝于耳。
烈火云依则像一团移动的烈焰风暴。她周身热浪滚滚,扭曲空气,形成一个灼热的“域”!
藤蔓一旦靠近,水分瞬间蒸腾,变得焦枯脆弱。
她长刀挥洒,不再是大开大合的火焰斩击,而是凝练如丝、炽烈无比的火线剑气,嗤嗤作响,如同烧红的铁线切割朽木,所过之处,藤蔓纷纷断落,切口焦黑平滑。
上官水流坐在轮椅上,远远望着校场方向。
夜色中,那片墨绿林子里,冰蓝与火红的光华此起彼伏,时而如寒潭凝雾,时而似熔炉喷发。
他嘴角的笑意似乎深了一点点,墨绿瞳孔深处,那流转的叶脉光影也快了一分。
照顾得愈发娴熟,训练也渐入佳境。
只是这俩人,出了林子,放下刀剑,那点刚生出的战友情谊便烟消云散,照例要互呛几句。
南荣嫌烈火吃饭吧唧嘴,烈火骂南荣穷讲究假干净。上官水流夹在中间,倒像看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斗嘴,颇有些趣味……
这日晚训完毕,两人照例累得够呛,但眼神清亮,显然收获不小。
推着上官水流回到他那间弥漫着奇异草木清香的营房,桌上已摆好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粥。
是南荣宗象学着做的,味道竟也过得去。
三人默默喝着粥。营房里很静,只有勺子碰碗沿的轻响和窗外细微的虫鸣……
烈火云依性子直,一碗粥下肚,暖意上来,憋了许久的话终于忍不住。
她搁下碗,抹了抹嘴,眼睛看向上官水流那双掩在白袍下、纹丝不动的腿,开口就问:“上官先生,您这腿……是怎么弄的?”
话一出口,南荣宗象就皱紧了眉头,低声斥道:“你这女人!说话怎如此不讲究!先生的痛事,岂是你能随意问的?”他语气带着世家子弟惯有的矜持与不悦。
“要你管!”烈火云依柳眉倒竖,“我就问问怎么了?关心老师不行吗?南荣世子你管天管地还管人问话?”
“粗鄙!不知礼数!”
“假模假式!装腔作势!”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上官水流轻轻放下了粥碗。那声音不大,却像有魔力,瞬间让两个斗鸡似的人安静下来,都看向他。
他脸上那抹淡然的微笑依旧挂着,墨绿的眼眸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宁静。
“无妨。”他声音温和,像林间淌过的溪水,“这些日子,你们做得很好。无论是照料我这废人,还是练剑,都用了心。既想知道,我便说说吧。”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过屋顶,望向遥远模糊的过去。营房里只有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我本是个普通人,”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一个只有一枚剑渊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穷困潦倒,家徒四壁。十五岁那年,实在活不下去,便随乞丐到外城南区谋生。”
“南区多山,盛产山茶。尤其是那高山迷蒙里采下的野茶,最是金贵。”上官水流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回忆的悠远,“为了糊口,我便跟着采茶人,爬那陡峭的山崖。悬崖峭壁上,石缝里,长着那么几株好茶。芽头细嫩,带着白毫,迎着风,颤巍巍的……”
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拈了一下,仿佛拈起一片嫩叶。
“那天,日头很毒,晒得人发晕。我攀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探身去够崖缝里一丛长得极好的茶芽。指尖刚碰到那嫩尖儿……”他声音顿住,墨绿的瞳孔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寂静。
烈火云依听得入神,忍不住插嘴:“是不是那时候……把腿摔坏了?”她语气急切,带着点懊悔自己多嘴惹祸,又实在按捺不住好奇。
南荣宗象狠狠瞪了她一眼,低斥:“愚蠢女人!”他实在受不了这莽撞。
“你……”
“再吵,”上官水流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便不讲了。”
两人立刻噤声,像被捏住了脖子的鹌鹑。
上官水流收回目光,继续道:“我确实失足跌了下去,但腿不是那时坏的……那一瞬间,风声在耳边呼啸,山崖急速向上倒退。我以为是必死无疑了。”他语气里竟听不出多少恐惧,只有一种事隔经年的平淡叙述。
“也是命不该绝。崖下,竟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我落进了河里,被冰冷的河水裹挟着,冲出去不知多远。
后来,水流缓了,我挣扎着爬上岸,浑身湿透,骨头像是散了架,却还能动。”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润润嗓子。墨绿的眸子在灯下幽幽发光。
“我顺着河岸走,想找路回去。可那地方……我从没见过。
林子密得不透光,树都长得奇形怪状,叶子像铁片一样硬,闪着幽蓝的光。
空气里有股甜腻又腐朽的味道。我迷路了,又累又饿,昏头昏脑不知走了多久……”
“后来,我沿着一条开满不知名紫色小花的小溪走,溪水清得能看见底下五颜六色、圆润如玉的石头。
溪水拐了个弯,绕过一片巨大的、发着微光的乳白色菌类丛。就在那菌丛后面……”
上官水流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看见了一个洞口。藤萝垂挂,遮掩了大半。洞口上方,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被苔藓覆盖了大半,仔细辨认,那两字是……‘虫里’。”
虫里。
两个字,像两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营房里漾开无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