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紧紧抓住的触感冰凉而脆弱,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林幽无意识的、充满绝望的抓握,像一根细微却坚韧的丝线,意外地穿透了墨白层层冰封的内心,触碰到了某些深埋的、他自己都不愿回顾的东西。
工厂深处潜伏的威胁暂时沉寂,月光冰冷,尘埃浮动。在这诡异的静谧中,墨白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没有挣脱。少年梦魇中渗出的痛苦和恐惧,如同微弱的电流,通过相触的皮肤,隐隐勾动了他自己灵魂深处那些早已被血腥覆盖的碎片。
一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同样是冰冷的束缚带……但不是手术台,而是更加粗糙、浸透着血污和汗水的皮革,将他死死固定在一个冰冷的金属椅子上……周围不是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而是一群眼神狂热或麻木、穿着各异的人,围着一个简陋血腥的、如同角斗场般的铁笼……疯狂的呐喊和下注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上啊!‘饿狼’!撕碎他!”……对面,是一个身材高大、皮肤如同岩石般的畸变体,口水横流,咆哮着冲来……而他,只是一个刚被抓来不久、体内那股可怕力量刚刚开始不受控制的少年……恐惧……然后是撕裂般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淹没一切的、令人战栗的杀戮快感……第一次用指甲撕开对手喉咙那温热粘稠的触感……观众的狂呼……以及……内心深处某个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黑暗的巷道,污水横流……他像野狗一样蜷缩在垃圾箱后,胸口一道深刻的伤口还在渗血,怀里紧紧抱着那对刚刚到手、还沾着上一个主人鲜血的黑色双刃……“夜”与“鸦”……它们冰凉的触感奇异地安抚着他体内沸腾的破坏欲……追捕者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那小子跑不远!抓住他!老板要活的!”……不能被抓回去……不能再回到那个笼子里……杀戮的冲动和求生的本能疯狂嘶吼……他猛地扑出,双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狩猎……刀光划破黑暗,带起一蓬蓬温热的血……惨叫……尸体倒地……他站在血泊中,剧烈喘息,看着地上的尸体,胃里翻江倒海,灵魂却在为那极致的掌控感和力量感而战栗……从此,他成了游走在阴影里的独狼,猎杀畸变体,也躲避着人类的追捕……
……某个短暂的、相对“安全”的时期……他混迹于流浪者聚集的黑市,接一些危险的活儿,换取必要的物资和信息……一个自称知道如何“控制”那种渴望的老情报贩子,收了他极高的价钱,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代号……“去找‘雕刻家’,也许他能帮你把那把‘锁’修好,或者……让你彻底解脱。”……他找到了那个地址,一个位于地下深处的、布满各种诡异雕刻的作坊……那个干瘦、眼神如同深渊的老头只是摸了摸他的骨头,看了看他的眼睛,便嘶哑地笑起来:“锁?孩子,你体内没有锁,那本身就是你的一部分,是门,也是钥匙。你需要的不是控制,是……引导。或者,一个足够坚固的‘鞘’。”……老头没有提供实质帮助,却在他离开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小心‘花园’,他们最喜欢收集你这样的‘美丽花朵’,然后……剪掉多余的枝叶。”……“花园”?他再回去找时,老头和他的作坊已经如同蒸发般消失不见……
……无数次的战斗……与各种畸变体的厮杀……与同类异能者的冲突……与“清道夫”的周旋……每一次杀戮之后,那空虚和躁动就越发强烈,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他试过各种方法,酒精、药物、自残……都无法真正平息那头凶兽……直到某次,在彻底失控边缘,他无意中闯入一个低级畸变物的巢穴,将它们屠戮殆尽后,血腥味引来了一个拥有微弱安抚异能的女人……那女人惊恐地看着他,试图用能力让他平静……那力量微弱得可怜,却像一滴水滴入滚油,瞬间激起了他更狂暴的反噬……他几乎杀了她……但在最后关头,那极其细微的、截然不同的触碰感,却像一道微光,让他意识到……或许,存在另一种可能?……只是那女人的力量太弱,方向也不对……他放过了她,也第一次开始有意识地寻找……寻找能真正“安抚”他的存在……直到……地铁里那空灵的哼唱,和在安全屋那个冰凉的吻……
碎片化的记忆如同冰冷的刀片,在他脑海中闪过,带来隐约的刺痛。那些黑暗、血腥、孤独的过去,塑造了今天的他——强大、冷酷、被无法满足的渴望时刻折磨。
林幽无意识的依赖,像一面镜子,隐约照见他内心深处某个早已被遗忘的、也曾渴望过救赎的角落。
但他很快将那丝软弱的情绪压下。
救赎是奢侈的。他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刀,和不断变强的力量。以及……现在这个意外出现的、能暂时平息痛苦的“鞘”。
他低头,看着林幽依旧紧抓着他手腕的手指,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就在这时——
滴答。
一滴冰冷的液体,突然从工厂高处的横梁上滴落,正好落在墨白旁边的地面上。
那不是水。
粘稠,带着一丝诡异的……腥甜味?
墨白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上方的黑暗!
几乎同时!
咻!咻!咻!
无数道细长的、如同黑色触须般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工厂顶棚的各个阴影角落暴射而下!直取下方毫无防备的三人!
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而且毫无声息!
墨白反应快到极致,一直被林幽抓住的手腕猛地发力,不是挣脱,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将昏迷的林幽连同身下的麻袋整个向旁边用力甩开!同时另一只手已然拔出“夜”,刀光向上反撩!
嗤啦!
几条最先袭来的黑色触须被瞬间斩断,掉落在地,竟然像活物般扭曲弹动,断口处流出粘稠的黑色液体!
更多的触须如同暴雨般落下!目标不仅仅是墨白,还有被甩开的林幽和另一边毫无察觉的阿吉!
“敌袭!”墨白终于发出一声短促凌厉的警告!
阿吉被惊醒,茫然抬头,就看到无数黑影从天而降,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举起胳膊格挡!
噗噗噗!
几条触须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臂和身体,那力量极大,且带着强烈的麻痹效果!阿吉只觉得浑身一麻,顿时动弹不得,连叫喊都发不出声!
另一边,被甩开的林幽也即将被触须淹没!
墨白眼中血光一闪,杀戮欲望再次被点燃!但他身形刚动,更多密集的触须如同牢笼般罩向他,阻止他救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异常强大的电磁脉冲再次爆发开来!这一次,强度远超之前在下水道那次!
工厂内所有的灯光猛地爆裂!甚至连月光都仿佛扭曲了一下!
那些诡异的黑色触须如同被高温烫到的虫子,猛地收缩、僵直,然后无力地垂落下来!
是加尔姆!
它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了过来,摄像头眼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红光,机体表面甚至跳跃着危险的电弧!它超载了自己的能源核心,发出了这搏命的一击!
“滋……快……走……”加尔姆的机械音充满了杂音和断续,“妈妈……强制激活……超载……只能……一次……”
脉冲过后,它眼中的红光急速黯淡下去,机体冒起缕缕青烟,彻底陷入了沉寂,甚至比之前休眠状态更加彻底。
但这宝贵的一击赢得了时间!
缠绕阿吉的触须松开了,他瘫倒在地,剧烈咳嗽,浑身麻痹。
袭向林幽的触须也软了下去。
墨白没有丝毫犹豫,刀光连闪,斩断周围暂时失效的触须,身形如同闪电般冲到林幽身边,一把将他抱起,同时对阿吉吼道:“拿起加尔姆!走!”
他撞开旁边一扇锈蚀的侧门,冲入了工厂外的夜色之中。
阿吉连滚带爬,用尽恢复的一点力气,扛起彻底死机的加尔姆和那台沉重的“妈妈”服务器,踉跄着跟了出去。
工厂顶棚的阴影里,传来一阵愤怒的、如同无数指甲刮擦玻璃的嘶嘶声。那些黑色的触须缓缓蠕动着,缩回黑暗之中,似乎在酝酿着下一次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