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屿棠正坐在药坛前打瞌睡,凑着火炉的热气,她的头一点一点地杵在膝盖上,像只犯困的小鸡在啄米,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蒲扇。
程兰舟的目光柔和下来,流露出一丝难言的情绪。
这些日子,姜屿棠的变化太大了,曾经那个娇气、连走路都怕沾泥的姑娘,如今竟会为了素不相识的流民,冒着雨去山里采药,还守在这里熬药。
刚才被她拖着滚下山的怨气,不知不觉消了一半。
他走上前,细细看着她的模样。
脸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泥点,头发乱糟糟的,毫无美感可言,可那双紧闭的眼睛、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比从前多了一丝鲜活的、让人移不开眼的感觉。
程兰舟抬手,落在头顶的上方突然停住,随后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
姜屿棠迷迷糊糊地直起身,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第一反应就是拿起蒲扇对着炉火猛扇,慌张地问:“药......药没糊吧?”
程兰舟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摇摇头:“没糊,水烧好了,你先去洗澡,这里我来看着。”
“嗷,好!”
姜屿棠如梦初醒,站起身就往门外走,刚到门口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抱紧胳膊,迈着小碎步跑进了雨里,往洗澡的房间跑去。
程兰舟看着她的背影,走到药坛前,拿起她刚才攥着的蒲扇,轻轻扇着炉火。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
温热的洗澡水裹着身体,姜屿棠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连日的疲惫涌上来,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差点就靠在浴桶边睡过去。
“小妹?你没事吧?洗这么久还没出来。”门外突然传来姜怀玉关心的声音。
“没事没事!”她猛地回神,慌忙应道,“我马上就出来!”
她赶紧擦干身体,换上老郎中妻子找的干净粗布衣裳,快步拉开门。
姜怀玉站在门口,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又嘱咐道:“你去喊程兰舟先洗吧,今天在山上,他也算救了你一命,别让人家等太久。”
“知道了。”姜屿棠应着,嘴角不自觉地提了提。
回想山上那一幕,她起初慌乱中只记得抓着东西就往下滑,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抓的竟是程兰舟的裤子!
她暗自庆幸:还好程将军有大量,没跟她计较。更庆幸他腰带系得紧,不然真闹出什么洋相,以他那冰清玉洁的性子,当场拔出匕首“捅”她一刀,她都觉得不冤。
姜屿棠轻手轻脚走到厨房门口,看到程兰舟正坐在火炉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炭火。
“那个......你去洗澡吧,水烧好了。”她小声喊了句。
程兰舟没吱声,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洗干净后的姑娘,脸颊透着水汽的红晕,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没了泥巴的遮挡,眉眼竟比平时更显清秀。
他没多说什么,站起身,径直往外走。
姜屿棠重新坐回火炉边,拿起蒲扇,小心翼翼地盯着药坛。
药香已经弥漫开来,得盯着火候,不能让药糊了。
没过多久,老郎中走了进来,搓着手问:“药煮好了没?营地那边还等着呢。”
“好了,刚关火。”姜屿棠连忙起身,帮着老郎中把药坛抬下来,倒进早已准备好的粗瓷碗里。
两人端着药碗往营地走,夜色里,临时搭建的帐篷透出微弱的光,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咳嗽声。
因为火炉和人手有限,每次只能煮五个人的药量,送完一趟回来,还得重新生火、抓药、煮药。
这一折腾,就到了后半夜。
姜屿棠跑了一趟又一趟,腿都快软了,却没敢停下。
姜怀玉与程兰舟洗完澡后,也主动过来帮忙,帮着抬药坛、送药碗,沉默却有力的动作,减轻了不少负担。
天快亮的时候,最后一碗药终于送完。
姜屿棠靠在帐篷边,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长长舒了口气。这一晚没白熬,至少,又多了几个人能看到今天的太阳。
老郎中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赞许:“姑娘,辛苦你了。有你帮忙,省了不少事。”
姜屿棠笑了笑,摇摇头:“应该的,能帮上忙就好。”
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程兰舟,他正站在晨光里,身姿挺拔,似乎也在看着远方。
姜屿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泛出生理性泪花。
连轴忙碌两天,夜里几乎没合过眼,她甚至怀疑自己再撑下去就要猝死了。
老郎中看她眼底的青黑,忍不住劝道:“你这姑娘,别硬扛着,赶紧回去休息会儿,这里有我盯着。”
“那我去歇会儿,要是有事,您记得喊我。”姜屿棠点点头,脚步虚浮地转身往自家的位置走。
云氏早就在等着了,见她回来,赶忙把自己的竹席铺得平整些,又把叠好的衣服垫在她头下:“快躺下歇着,娘帮你看着,没人会吵你。”
姜屿棠靠在柔软的衣服上,耳边还能听到隔壁帐篷传来的咳嗽声与低低的哀嚎,周围还有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可疲惫早已盖过了一切,她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慌乱声突然将她吵醒。
她猛地睁眼,心脏突突直跳,循着声音望去,竟是患病流民所在的罩棚出了事!她来不及多想,慌忙穿上鞋就往那边跑。
跑到罩棚外,就看到老郎中已经在里面了,周围围着几个面色慌张的流民。
她从怀里掏出防晒口罩又垫了块帕子戴好,快步钻了进去,刚站稳,就见老郎中摇着头,神色沉重地走了出来。
她赶紧跟上去,声音带着一丝急切:“郎中,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老郎中深深叹出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这霍乱,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难治。即便有的病患,明明已经撑到接受治疗了,可还是没挺过来,刚没了气。”
姜屿棠愣在原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她生活在医疗发达的现代,从未见识过古代人在疾病面前的如此无助。
中药虽能调理身体,可起效太慢,而霍乱却是要人命的急病,根本等不起。
她耷拉着眼皮,肩膀微微垮下来,背肌也不自觉地弯曲,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失落,那受挫的模样,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