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将军一直……这么可爱的吗?”吃东西的样子好像一只小松鼠。
若不是他亲眼见过骆幽在军营之中那股杀伐果绝的狠劲儿,很难将那个背负红缨的大将军和现在这个贪吃鬼联系在一起。
骆悠皱了皱眉,看了赫连无铎一眼,又冷淡地收回。
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出她可爱的结论。
“骆将军”,赫连无铎视线凝在骆悠嘴角,那里沾了淡绿色的汁液,他抬起手指,似乎想要去帮骆悠擦掉。
骆悠却朝后一靠,避开了,眉头拧得更紧,警告地喊了声:“赫连无铎”。
赫连无铎脸上怔愣片刻,旋即轻轻浅笑:“骆将军嘴角沾了东西,我只是想帮骆将军擦拭。”
“不必。”
随侍一旁的宫侍看见这一幕,顶着压力,奉上早已准备好的帕子。
宫宴结束,骆悠便被明武帝身边的大太监请到了温室殿。
紫国气候虽比南疆好上一些,但近日来气温也逐渐降低,尤其是清晨和傍晚,寒风呼啸,冷得如坠霜九寒天。
温室殿,如同其名,温暖如春。
明武帝宴会上饮了不少酒,正饮用着宫侍准备的醒酒汤。
听见脚步声,明武帝抬起头,朝骆悠看来。
昏黄的烛光下,女子丽影清冷,如冰天雪地间俏丽枝头的腊梅,又如御花园内宫匠修剪得最好的一株亭亭玉兰,冰清洁白,遗世独立。
明武帝看得有些发呆。
骆修白从漠北边城带回个女儿的时候,他也才几岁,虽贵为皇帝,但朝政大事皆由母后垂帘听政,他甚少露面。
只听闻骆修白带回来的女儿皮肤粗黑,性格冷淡,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粗鄙丫头,京中贵女都不屑和她玩耍。
明武帝自然也没将她当回事。
再听到此女的消息,却是在六年前,骆修白身死之刻。
骆修白一世英名,因为屠城刻字尽毁,却也是他夺回权利的钥匙,他借骆修白之死,和母后秉持两种不同意见。
母后认为屠城之过,当以全族祭之。
可他知道,骆家倒不了。
骆家不止出了个骆修白,骆修白的父亲,骆大司马,也曾是紫国一代战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因此就处置了骆家,朝廷武将皆会心生不满,也会思及唇亡齿寒。
紫国本就内忧外患,大多数武将又和骆家密不可分,若处置了骆家,其余武将心寒是其次,若集体叛变投靠北狄,那么紫国危矣。
明武帝自出生开始就是一副傀儡,活得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唯独在骆修白死之事上,和曹太后公然抗衡。
结局明武帝是满意的,他饶了骆家一命,又借由此事立下威望,在之后的夺权中获得了众武将的支持。
只是明武帝没想到,骆修白之死本该落下帷幕,却因骆家嫡女失踪而尘埃未定,再次掀起波澜。
明武帝摆摆手,朝太监道:“你下去吧,朕和骆姑娘单独聊聊。”
太监欲言又止,担忧明武帝安危。
明武帝声音却沉了几分:“退下!”
“是,奴才告退。”
屋内寂静得落针可闻,室内温暖,却无法让人放松。
骆悠也在打量明武帝,这个帝王实在太过年轻。
明武帝和逸王的确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骆悠在离京前的那场赏花宴上见过逸王,逸王和明武帝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两人气度却十分不同。
贵为帝王的明武帝,身上没有逸王那股荒淫无度的虚浮之感。
“骆悠,骆幽”,明武帝口中轻念,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骆姑娘,这六年来,你辛苦了。”
骆悠直视向帝王,知道明武帝是什么都查清楚了,她也不掩饰:“陛下为国操劳,忧万民之事,与陛下相比,骆悠所为,不算什么。”
“哈哈”,明武帝大笑道:“骆姑娘不必谦虚,六年收复河山三十五州,你比骆将军还要厉害,紫国有骆家,才能守得河山百余年不被那狼子野心的北狄吞没!”
“朕甚是感激骆家。”
骆悠静静等着明武帝铺垫,微垂着头,没有作答。
明武帝笑声渐渐止住:“不过,朕也对不起骆家。”
“骆国公之死,朕知道其中有蹊跷,却没有继续追查下去,令其死后亦遭受污名,骆姑娘可怪朕?”
骆悠抬起清冷的眉眼,默然一会儿道:“父亲之事,我会查。”
没有说怪不怪帝王,只表明自己的立场。
明武帝眼神幽深,酒意像是还未醒,慵懒的“哦”了一声,“骆姑娘查出什么了?”
骆悠眼睫动了动:“琐碎之事罢了。”
明武帝似笑非笑:“骆姑娘是不便告知,还是不愿告知朕?兴许,朕能帮上骆姑娘一二呢?”
空气静默。
片刻后,骆悠淡淡道:“这是陛下让我和亲北狄给的条件?”
闻言,明武帝明显噎了一下。
虽然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听闻骆悠和骆大司马关系并不融洽,骆悠是如何这么快得知消息的?
“不”,明武帝缓慢道:“和亲北狄,骆姑娘没得选。”
骆悠沉默地看着年轻帝王,不卑不亢道:“和亲我没得选,告不告知陛下,却有得选,至少在和亲北狄之前,陛下一定比谁都希望我别出事。”
明武帝又被噎了一下。
少顷,年轻帝王轻轻笑了起来,手掌撑着檀木桌子站起身,微微眯起眼睛去看殿中脊背挺直,宛若玉兰的女子:“骆姑娘说得没错,紫国和北狄的百年太平,还需要骆姑娘,朕,自然不能动你。”
“来人!送骆姑娘去景春宫。”
明武帝声音一扬,外殿立即涌入一批大内侍卫。
骆悠听着整齐涌入的脚步声,身子未动。
“骆姑娘,紫国需要百年安稳,朕会册封你为承昌公主,朕亦承诺你,只要朕是紫国的帝王一日,便会保骆家一日安稳,你,自可放心离去。”
年轻帝王语重心长,一副宽仁大义的口吻。
骆悠淡然垂眉,错开了明武帝伸到肩膀上的手,不冷不淡道:“陛下心意已决,无需多言。”
说罢,从容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