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忠勇侯府门前的石狮在夕阳余晖中拉出长长的影子,把府门口立着的身影遮盖得半阴半阳。
谢云归身着再常见不过的墨色暗纹常服,通身的气度却贵气逼人,惹人侧目。
他似乎已在寒风中站了许久,见到萧明玉时他微微颔首,身子僵了一瞬才缓缓屈膝,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之外的情绪:
“殿下。”
“嗯。”
萧明玉敛去心头纷杂,客气回礼,声音里带着的沙哑。
二人并立而行,路上沉默了许久。
她此刻的思绪还在慈幼局以及星罗说的那些事的漩涡里搅着,完全抽不出多余的情绪像从前一般同他拉家常。
陡然一阵寒风,把她卷未系牢的披风带子卷动了两圈,谢云归眉头蹙了一下,适才看着路的眼睛也不自觉移到了她的身上,甚至还状似不经意一般扫过她的脸。
突然,谢云归解下自己肩上那件黑色的狐裘大氅,上前一步,为她披上。
“天寒,殿下仔细着凉。”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几分像侍卫一般的恭敬,不像是在给妻子批衣,倒像是给主子倒茶一般。
但被他披衣服,还是令萧明玉有些惊讶地回神,侧眼看到他没有停留的眼睛。
只一眼她也收回了目光。
那一瞬间,狐裘上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暖意瞬间将萧明玉包裹,驱散了周身的寒气。
适才只顾着想那些事,当真是有些冷了,这狐氅来的恰到好处。
萧明玉微微一怔,低声道:
“多谢。”
这时,凌风适时递上一个精巧的鎏金手炉,谢云归接过,试了试温度,递到她手边:
“暖暖手。”
萧明玉默默接过,几乎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同样的,她也是因为拿上了这个暖炉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冻得像冰块一般。
他却比自己更懂她的体会。
不知为何,萧明玉心中那些烦躁情绪却因着这些无端的关怀更甚。
从前这些事都是她给谢云归做的,如今反过来了,她却不敢要了。
穿过抄手游廊时,谢云归目视前方,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放得轻缓:
“慈幼局诸事……可还顺遂?若有难处,殿下可告知臣。”
他问得规矩,甚至有些公事公办,但那细微的停顿和放缓的语调,却隐隐透出一丝探寻。
萧明玉自然捕捉到了他更深层的意思,他是瞧着自己有些不高兴才想探究原因,可她……
萧明玉有些不自在地握紧了手炉,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抹淡笑:
“一切都好,孩子们也很懂事。”
谢云归侧眸看了她一眼,见她不愿多言,便也不再追问,只是沉默地走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高大的身影无形中为她挡住了侧面穿堂而过的冷风。
晚膳在临亲堂,二人掀开帘子时身上带着寒冬的冷意,陡然撞入烧着银丝炭的室内,身侧激出了一些朦胧的水雾。
太夫人见了萧明玉,脸上便带了真切的笑意,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
“殿下,可是瘦了些。在那边定是辛苦了,快坐下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孙氏和叶菲儿也在座。这个月见过萧明玉吃瘪,孙氏高兴还来不及,故而端着那副温婉模样,见到萧明玉起身行了一礼:
“郡主安好。”
叶菲儿有些怯怯的跟着行礼,小声问安。
她如今在府中安分度日,心中对萧明玉当初始终存着一份感念。
萧明玉简单一扫,瞧见芸娘和云袖也在,甚至素日不出门的璋儿也怯生生瞧着她。
一家人都喊齐了,足以见得此番对她的重视。
芸娘今日特意打扮过,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袄裙,见到萧明玉和谢云归一同进来,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扬起娇媚的笑容上前见礼,声音甜丝丝的:
“妾身给殿下请安,给世子爷请安。殿下今日回府,真是太好了,府中都热闹了许多呢。”
她说着,眼风似有似无地瞟向谢云归,谢云归只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多看她一眼。
萧明玉自然知道她那些小动作,却没有打算深究,带着笑坐下,淡淡饮了一口茶。
席间,太夫人不断给萧明玉夹菜,询问着慈幼局孩子们的情况,孙氏和叶菲儿偶尔也会插几句话,许是孙氏被太夫人教训过了,气氛竟是难得的和谐温馨。
谢云归话虽不多,但太夫人问话时,他会认真回答,目光偶尔掠过安静用膳的萧明玉时,会微微停顿,眸中神色复杂难辨。
还算融洽的晚膳过后,又陪着太夫人说了会儿话,萧明玉才告退回玉珩院,谢云归将她送至院子门口便转头。
“你还睡书房吗?”
谢云归扭头对上萧明玉那双眸子里的温热,低头答道:
“臣告假时日多,如今公务有些抽不开身,恐影响殿下休息。”
“那……你注意身体。”
萧明玉没有挽留,瞧着他走了,便也也转了头。
然而,她并未直接进屋,星罗的话和这些日子谢云归的一言一行如同鬼魅一样缠着她不得喘息,鬼使神差地,她提着一盏小巧的羊角灯,再次绕到了院墙外那个偏僻的角落。
白日里看得不真切,此刻借着灯光,萧明玉更仔细地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拂去树桩上的浮尘,观察着那干枯断裂面的纹理,甚至凑近了些,想看看根部土壤是否有异常。
萧明玉此刻看得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试图从那毫无生机的残骸中,寻找一丝渺茫的奇迹。
这几乎呵气成冰的天气里,萧明玉已经全身冻僵手,那葱白的双手此刻也有些红肿,她却没有理会,继续俯在上面看着。
“你……在做什么?”
一个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蓦地在她身后响起。
萧明玉惊得手一抖,羊角灯差点脱手。
她慌忙回头,只见谢云归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月色与灯光交织,映照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
面前的男人死死盯着萧明玉触碰树桩的手,胸膛微微起伏,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谢云归,震惊的,割裂的,带着一丝痛苦的,甚至是——失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