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玉适才的话语虽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所有人心中激起滔天巨浪,屋中之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明玉。
星罗的弟弟一直跪在一旁,心情奇差,只等郡主殿下降罪。
此刻那个十来岁的半大男孩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那衣着华丽的殿下正微微蹙眉,指尖稳稳地捻动着刺入母亲穴位的金针。
他后退两步,眼圈发红,声音也有些颤动,心中的喜悦和激动阵阵冲向头颅,激得语无伦次,脸色通红,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
“石头知道殿下金尊玉贵……但……您真是大善人啊!若是能救了我娘,石头愿意做牛作马,做奴去孝敬您!”
今日殿下来的时候,石头只有不好的预感,只当姐姐又犯了什么错,却没想到如今的场景……跟自己料想的天翻地覆。
冷静下来时,他瞧着萧明玉也恍惚,这真的是那个曾经因为一盏琉璃杯就下令重罚姐姐,的长公主吗?
他还记得之前姐姐身上满是鞭伤的样子,狰狞可怖,那时的姐姐奄奄一息,却只是因为说错了一句话,或者揣测错了殿下的心意。
而且无论伤的多重,到第二日仍然要照常去谢家,也不能表露出一点病态……想到这些,他就开始心疼。
但星罗家人都绝不能怪她。
不仅是因为原主是长公主,更是因为星罗从前家里穷,险些被掳做妾,当时正巧撞上长公主心情大好,又跟那无赖有过节,星罗是被她随口一句话救回来的。
虽说兴许原主并没有善心的本意,但如此恩情,却也够星罗被绑架一辈子了。
原先石头还担心姐姐未来过得不好,可此刻一看,郡主殿下真活脱脱是活菩萨转世啊!
“不必,救你母亲对本郡主来说举手之劳,何况有你姐姐在本郡主身侧,用不上你。你若是好好读书,日后能成就一番功名才是正道。”
星罗弟弟连连点头,而一旁的星罗则是心跳得又快又乱,几乎要冲破胸膛。
“殿下……您……您说的是真的?”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巨大的希冀和更深的不敢置信。
其实这些日子殿下治好了那么多人,她也想过……能让她来帮忙,哪怕是自己死了也愿意的,却没想到她竟然不请自来,真的愿意去帮她。
“自然是真的。”
萧明玉手下未停,从前长时间的治病救人专业素质早已经刻在她的骨子里,此刻她语调平稳,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你母亲并非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她是长期忧思劳碌,损耗太过,五内俱虚。加上前些日子感染风寒,未能及时疏导,邪气入里,郁结于肺腑,这才导致元气大伤,看起来凶险。”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云织将刚刚煎好的药端过来。那药汁浓黑,散发着苦涩却异常纯粹的药香。
“你母亲看似油尽灯枯,实则根基未绝。我先用金针护住她心脉元气,刺激经络,唤醒她自身的生机。”
萧明玉说着,手法娴熟地又落下几针,眼睛死死盯着她枯瘦的皮肤,力求精准。
“再辅以这剂‘回元固本汤’,清内热,补虚损,化痰瘀。只要按时施针用药,好生将养,忌忧思,增营养,便有七成把握能转危为安。”
星罗虽不懂医术,但听着这有条不紊、逻辑分明的分析,看着母亲在萧明玉施针后,那原本如同破风箱般急促吓人的呼吸,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缓了下来,胸口那骇人的起伏也减弱了许多。
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混杂着长久压抑后骤然释放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星罗所有的防线。
总是努力做大姐姐,做她的主心骨的星罗此刻哭得泣不成声,云织心脏像是被死死揪住了一般,赶紧扶住一旁的她,缓缓拍着她的后背。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再造之恩!”
星罗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再是出于规矩,而是发自肺腑的感激。
她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地上很脏,少女洁白的额头粘满了泥土和干草,却丝毫也不在意了。
星罗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彻底释放出来,云织也在一旁早已红了眼眶,她悄悄背过身去,用袖子用力擦着眼角,心脏扑通扑通跳着。
她伺候殿下这么多年,见过她嚣张,见过她跋扈,见过她冷漠,却独独从未见过她如此……如此像一个悲悯的医者,如此……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因为她在宫中,云织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样把奴婢也真真正正当人的人……哪怕是慈悲如太后。
其实云织心中也有疑惑,因为萧明玉的变化太大了。但震惊和喜悦已经把这疑惑压得微不足道了。
就在这时,炕上的老妇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眼皮剧烈颤动了几下,竟悠悠转醒。她浑浊无神的眼睛茫然地转动着,最终落在了正在小心喂她喝药的儿子身上。
“娘!您醒了!您真的醒了!”
石头惊喜地叫出声,迅速把碗放在一边,扑到炕边,紧紧抓住母亲枯瘦的手。
老妇人似乎耗尽了力气,眼神依旧涣散,但嘴唇嗫嚅着,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星罗连忙凑过去,哽咽着解释道:
“娘!是郡主殿下!是殿下来给您看病了!殿下说您的病能治!”
“郡……郡主?”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一些,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随即又被汹涌的感激淹没。她挣扎着,似乎想用尽最后力气起身磕头,却被萧明玉轻轻却坚定地按住。
“老人家不必多礼,好生躺着。”
萧明玉语气温和,眼神之中只有一点点微不可查的喜悦。
“您刚用了药,需要静养。放宽心,您的身子会好起来的。”
老妇人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滚烫的泪水,顺着深深刻满岁月痕迹的脸颊滑落,她只能反反复复地喃喃:
“谢……谢殿下……大恩……大恩大德……”
虽说她知道是长公主扣除了女儿的年俸,但她的病,又岂是那一年三十两银子能治好的?
怕是长公主绝伦的医术加上昂贵的药汤,就不止百两了……
这真的不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