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视野中的那圈血色光晕,仿佛活了过来。
它不再是静态的薄雾,而是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扩散、变浓。
黑暗中那个跪坐的影子,轮廓也随之清晰了一瞬,但佐藤光根本无暇分辨那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
她甚至没空去理会那股熟悉的、即将席卷而来的情感逆流。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没有手,或者说,她的双手正在执行更重要的任务——左手死死按住石壁,稳住颤抖的身体;右手则像一台精密仪器,指尖沾着那黏稠的铁粉血清混合液,在那串冰冷的倒计时旁,涂抹着一个全新的标记。
“西三”。
只有脚能用。
佐藤光赤裸的脚趾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摸索,像几条盲目的虫子。
很快,她的脚趾蜷缩起来,费力地勾住了一块边缘尖锐的碎石。
脚底皮肤被划破,一阵刺痛传来,但这疼痛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她抬起脚,用那块碎石在自己的左手掌心上刻画。
没有光,她就用触觉记忆。
昨夜,在防空洞的另一个出口,藤原静将那把破伞递给她时,她曾闭着眼,用指腹一寸寸抚摸过整座米花综合医院的七层建筑图纸。
现在,那些冰冷的线条正在她的掌心复活。
走廊、病房、消防栓的位置,甚至连清洁工储物间的尺寸,都被她用这最原始的方式,以疼痛为墨,烙印在皮肤上。
一横,一竖,一个转角。这是通往“静默区”的路径。
掌心的地图成型,粗糙、血腥,却精准无误。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只勾着石块的脚趾又一次在地上摸索。
这一次,她没有再刻画,而是将那块碎石小心翼翼地推到了石壁前,放在“西三”那个标记的正下方。
月光从通气孔的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形成一小片微弱的光斑。
佐藤光调整着碎石的角度,直到那片光斑被精准地反射到“西三”那两个湿润的铁粉字迹上。
光线被折射、扭曲,在对面墙壁上投下一个极其黯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影子。
影子随着月亮的移动而缓慢变化。
“五分十三秒……”她喃喃自语。
这是她计算出的,守卫换岗时监控视野重合的唯一间隙。
她想起了昨晚托藤原静送伞时的最后一个细节。
在将伞交给那个负责传递的“信使”前,她特意解开了伞骨第七节的麻绳,重新缠绕了半圈。
那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多余的动作,却是一个只有乙骨忧太才能看懂的“锁”。
一种开锁的逻辑。
米花综合医院,地下七层,“静默区”厚重的合金门前。
乙骨忧太单膝跪地,那双总是蕴含着某种悲悯与杀意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手里没有钥匙,只有那根冰冷的、甚至有些生锈的伞骨。
他将伞骨的尖端探入门禁系统的手动锁芯里。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
食指和中指捻动着伞骨的末端,像是在解一个极其复杂的绳结。
一圈,两圈……在第七圈过半时,他的手腕猛地向内一错。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空调声掩盖的脆响。
门开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医院西侧配电箱房内。
“队长,b区的绝缘胶带是不是缠错了?这个相位接上去,一旦‘静默区’的电磁屏障启动,西侧线路会瞬间过载的。”一个年轻的特勤队员看着图纸,额头冒汗。
加藤雄三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冷硬得像块石头:“让你缠就缠,废什么话?这是检修,不是让你搞发明创造。”
他故意将那圈崭新的黑色胶带,缠在了本该裸露的零线接口上。
神代薰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启动‘静默区’一级电磁屏障!封死所有出口!”她对着麦克风嘶吼,漂亮的脸蛋因为失控的局势而扭曲。
然而,她话音刚落,身后的总监控墙上,代表医院西侧供电区的几十个绿色指示灯,瞬间爆开一串刺眼的火花,然后齐刷刷地变成了红色。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
“报告!西侧线路不明原因过载,全区跳闸!‘静-默-区’走-廊……滋啦……监控信号中断!”
“混账!”神代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
黑暗,降临了。
仅仅三秒的绝对黑暗。
乙骨忧太没有丝毫停顿,他甩出手中的伞骨,金属的尖端精准地钩住了走廊上方通风管道的支架。
他借力一荡,整个人如鬼魅般贴着天花板荡过前方的红外感应区。
而就在他身体荡起的瞬间,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禅院真希动了。
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手腕一抖,一把造型奇特的咒具短匕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走廊尽头的备用电源监控镜头应声碎裂。
一个腾跃,一个投掷。
两人的动作衔接得天衣无缝,仿佛排练了千百遍。
防空洞里,佐藤光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她“看”到了。
在她的脑海里,或者说,在她的预言绘卷中,有一幅昨天下午才刚刚画下的分镜草稿——两个漆黑的剪影,在一条狭长的走廊里,一个向上,一个向前,动作与此刻发生在医院地下七层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
神代薰突然捂住太阳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而那心跳的频率,竟然和办公室里中央空调那令人烦躁的低频噪音,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嗡——嗡——嗡——
“为什么……心跳和空调频率一样?!”
她脑内那枚羂索植入的倒计时芯片,正在与真希因为天与咒缚而产生的异常脑波产生共振。
指令开始紊乱,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看不见,在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外,一个技术人员正惊恐地指着真希的实时脑波图:“长官!目标θ波出现异常峰值!和……和我们内部通讯频道的加密频率完全一致!”
神代薰颤抖着手,在面前的触摸屏上疯狂输入终止代码,试图重启自己脑内的系统。
屏幕闪烁了一下,却弹出一行血红色的、带着嘲讽笑意的文字。
【净化失败即转化,神代薰。你,已无退路。——羂索】
“呃啊!”
佐藤光左眼传来一阵被撕裂般的剧痛。
这一次,不是情感,而是纯粹的记忆碎片,像是无数张照片被强行塞进了她的大脑。
夜空,神社,冰冷的长椅。
一个七岁的男孩仰着头,一遍又一遍地数着天上的星星,仿佛要把它们全部记在心里。
四十六颗,不对,再数一遍。
四十七颗。
就是这个数字。
佐藤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但她立刻用指甲在石壁上,在那串倒计时旁边,疯狂地划出四十七道短促的血痕。
静默区的守卫,四十七人。
她膝上的手杖剧烈震动起来,确认着信息的接收。
但紧接着,震动模式变了。
不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种暗码,而是一串急促、断续、毫无规律的震频。
佐藤光愣住了。
她强忍着剧痛,伸出颤抖的手指,在手杖的震动频率中捕捉着那转瞬即逝的规律。
那是……反向编码。
是乙骨忧太在用伞骨敲击金属栏杆,模拟出的真希脑波的起始频率——但却是逆序的。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不仅读懂了,我还发现了新的“规则”。
医院外,高墙之下的排水管旁。
伏黑惠蹲在阴影里,一手拿着那个烧焦的画角,另一只手摊开一张从医院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印着医疗部抬头的废弃报告。
他将两张纸凑到一起,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
纸张的纤维纹路,在放大之后,竟然完全一致。
都出自同一家再生纸工厂的同一个批次。
伏黑惠猛地抬头,望向医院七层那个唯一亮着应急灯的窗口。
“佐藤前辈……你到底在帮谁?”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
“静默区”的走廊里,应急灯忽明忽暗,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乙骨忧太的伞尖,冰冷地抵在神代薰的后颈。
禅院真希的刀刃,则悬停在主控制台上方,不到三厘米的地方。
刀尖的寒气,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防空洞内,佐藤光再也撑不住,猛地向前一扑,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沫咳在了粗糙的石壁上。
那抹暗红,在铁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看着那片污迹,涣散的瞳孔里,却渐渐亮起了一丝疯狂的光。
新的颜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