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美雪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像一团濒临熄灭的火焰。
佐藤按下接听键，电流里瞬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佐藤小姐……我又……我又弄坏了东西……”电话那头的声音破碎而恐慌，“但我没擦掉！我发誓，这次是我亲手贴上去的！”
佐藤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面前的媒介清单上划过——废弃广告牌、城市跑酷路线图、二手书交易论坛……每一个词都代表着一个潜在的预言发布渠道。
高城美雪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她按照佐藤留下的模板，小心翼翼地在常去的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公告栏上，张贴了一张自己设计的“夏季特调饮品优惠”海报。
海报主体是清爽的柠檬苏打，但在右下角毫不起眼的冰块阴影里，她用特殊的荧光涂料画了一个微缩的紧急逃生箭头，箭头指向便利店的后门储藏室。
她甚至为此练习了三天，确保在正常光线下，那个箭头看起来就像是冰块折射的自然光影。
就在今天清晨，便利店后巷的煤气管道发生轻微泄漏，电路短路引燃了堆积的纸箱，引发了一场小型爆炸。
一名习惯早起买咖啡的顾客，恰好在结账时被海报上那抹奇异的反光吸引，鬼使神差地顺着箭头的方向走了过去，从后门堪堪避开了火灾和浓烟。
事情到这里本该是完美的。
然而，当警方和记者赶到现场时，一名摄影记者为了拍摄店内受损情况，使用了大功率的闪光灯。
强光瞬间激发了海报的荧光涂层，不仅让逃生箭头清晰可见，连带着周围为了掩饰而涂抹的、尚未成型的其他符号也一并显现了出来。
现在，整条商业街都在疯传“神秘的预言海报”。
高城美雪躲在家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听着楼下行人的议论，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被公开处刑的罪人。
“他们会查到我的，佐藤小姐……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会连累你的……”她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我现在就去……我去把所有贴出去的东西都撕掉！”
“别怕。”佐藤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瞬间安抚了电话那头汹涌的恐慌，“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你救了一个人。”她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今天起，让每个人都能成为画师。”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冰冷的河水气息混杂着淤泥的腥味，从桥洞外灌了进来。
小野寺律蜷缩成一团，用身体死死护住怀里那个密封严实的防水袋。
袋子里，那张“燃烧镜中映五条悟”的残页正像一块刚从火里取出的烙铁，隔着几层布料和塑料，依旧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浅浅的灼痕。
昏沉中，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无数扭曲的黑色线条从那张残页上疯狂地爬出来，像有生命的毒蛇，顺着他的手臂钻进他的眼睛，刺入他的大脑。
他感觉自己的视野被那些线条分割、重组，看到了无数支离破碎、血腥恐怖的未来。
一声凄厉的尖叫，他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他颤抖着手打开防水袋，借着桥洞外透进来的微光检查。
那张核心残页依旧滚烫，但袋子里其他的、他冒死收集来的画稿残页，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原本作为背景板的模糊路人，脸上竟长出了青面獠牙；漫画对话框里那些日常的调侃，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行行倒写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咒语；一幅描绘黄昏街景的画，天空被涂抹成了暗红色，仿佛浸泡在血泊里。
他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那个他所坚信的、可以被修正的“原作”未来，正在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污染、侵蚀。
“还给我！”他崩溃地嘶吼，声音在空旷的桥洞下回荡，带着哭腔，“把我原来的画还给我！”
就在这时，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毫无征兆地停在了他的面前，与周围潮湿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小野寺律惊恐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被墨镜遮挡的眼睛。
五条悟俯视着他，嘴角挂着一丝轻松得近乎残忍的笑意：“小朋友，你手里拿的可不是普通废纸哦。”
话音未落，不等小野寺有任何反应，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
清脆的响声中，周围的空气仿佛水面般泛起一圈无形的涟漪。
小野寺律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三声沉闷的倒地声。
他惊恐地望去，只见三个一直伪装成流浪汉、潜伏在桥洞阴影里的男人，此刻已经身体僵直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他们身上那股阴冷晦暗的气息，小野寺律再熟悉不过——那是“镜屋”成员的味道。
隔音效果极佳的咖啡馆包厢里，暖黄色的灯光让人感到一丝不真实的安宁。
小野寺律局促地坐在松软的沙发上，看着五条悟将那张核心残页的复制品在桌上摊开。
“你知道吗？”五条悟啜了一口刚送来的特浓咖啡，甜腻的香气弥漫开来，“有些预言之所以能够成真，不是因为它提前看到了未来，而是因为有人——或者说足够多的人——相信它会成真。信念，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他摘下墨镜，那双苍蓝色的“六眼”仿佛能洞穿灵魂，直直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你现在就像一台接收错了频道的收音机，总在播放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怎么样，要不要试试……换个频道？”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质感极佳的黑色名片，递了过去。
名片正面只有一个烫金的“五条”姓氏，背面则用极小的字体写着一行字：若听见笑声，请拨打此号。
小野寺律颤抖着手接过那张名片，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更深的恐惧，还是迟来的解脱。
夜色渐浓，废弃的城北变电站里，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和尘土的味道。
神宫寺将一份加密文件传输到佐藤的终端上，脸色凝重：“‘清源行动’将于明晚十点正式启动，目标是全市范围内三百个可疑的印刷点、二手书店以及独立出版工作室。这是‘镜屋’和咒术高层联手的一次清洗，要彻底切断预言画稿的实体传播链。”
佐藤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沉默了许久。
指尖在其中一个最亮的红点上停下——中央图书馆旧馆。
那里的地下书库是全市最大的二手书籍收缴和中转点。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我要亲自去一趟。在明晚闭馆前最后一批归还的图书里，植入一本书。”
她调出一张图片，那是一本名为《城市常见植物图鉴》的书。
“这本书表面上记录的是常见绿植的形态和习性，但实际上，每一片叶子的脉络纹理，都构成了未来三天内，部分‘死灭回游’参赛者在城区的精确移动轨迹。”
更核心的杀招，是书脊上那枚看似平平无奇的标签。
“我用感温墨水在标签内层做了手脚，”佐藤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只有在接触到接近三十九摄氏度的体温时——也就是宿傩手指受肉者体温异常的特征之一——才会显现出一行警告语：不要吃那个人。”
深夜十一点五十九分，佐藤将那本精心伪装的《图鉴》悄无声??地塞进了图书馆门口的二十四小时自助还书箱，转身融入夜色。
就在她离开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背后袭来，让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她猛地回头，望向图书馆巨大的外墙。
墙体上的投影屏正在循环播放着一则倡导市民读书的公益广告。
然而，就在她目光触及的刹那，流畅的画面突然卡顿了一帧，仅仅一帧。
画面定格在一片绚烂的樱花纷飞的背景中。
一名女子的侧影正坐在画板前执笔作画，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却让佐藤感到一阵刺骨的熟悉。
女子身旁，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他的脸隐在阴影里，手中却托着一面镜子。
镜面反射出的，不是女子，也不是樱花，而是她手中画稿的封面——赫然正是她刚刚亲手投放进去的那本《城市常见植物图鉴》。
刹那间，佐藤浑身冰冷。
这不是她画的。
也绝不是高城美雪或者任何一个“画师”能画出来的。
有人……正在用她的预知，画着她的未来。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火柴盒，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
她对着那已经恢复正常的投影屏幕，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自语：“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先读懂结局。”
数百米外，对面商业大楼的楼顶，五条悟正靠在栏杆上，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刚刚截获到的一小段图书馆投影的异常数据流。
他看着那一闪而过的诡异画面，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有意思。”他轻笑出声，“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