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少儿跪在地上,把头磕的砰砰响。
“......傅小郎,不,大王,求大王同意少儿留下来吧!少儿知道自己出身粗鄙,又没半点学识眼界,但少儿从小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只要大王准许少儿留下,少儿什么都愿意学,什么都愿意做,不管是洗衣打杂,还是劈柴烧火,少儿都可以!只求大王让少儿留在府中,求求大王,求求你!”
她哽咽着,泪流满面,泛红的大眼睛里满是乞求。
厅中的舞伎乐人都不由停下来,打量地上磕头苦求的女子,粗布衣上打满了补丁,赤脚套着一双破草履,凄凄楚楚的模样,叫人心有不忍。
萧玄示意侍女将人扶起来,潘少儿避开侍女的搀扶,移到旁边继续磕头。
“大王若是不答应,少儿宁可跪死在这儿,也不愿意起来!”
潘少儿态度坚决。
萧玄起身,亲自去扶她。
“少儿,我们是旧识,不必见外。”
他面露难色,“其实,不是我不肯答应你,而是这府中并非如你所想。”
沉鱼瞧在眼里,明白萧玄话中的未尽之意。
他自己都有离开建康的打算,又怎么想将别人拖进这王府?
潘少儿仰面看萧玄,红着一双泪眼摇头:“大王,少儿实在是没活路了!”
说着,也不顾男女之别,掀起袖子,露出两截手臂,上面青紫斑斑的伤痕,看得众人一阵心惊。
她微微拉开一点衣领,露出的皮肤亦是差不多的形容。
“自从知道阿母不能再有孕,他,他就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我若不肯,他就打我,阿母病着,怕被他撵出门,断了活路,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我被他折磨......我宁可死,也不想再回去,大王,你若不肯答应,我也只有死路一条。”
她屈辱地埋下头,死死咬着唇,呜呜咽咽哭泣的模样,实在可怜。
萧玄沉默一下,道:“好,你留下吧。”
潘少儿猛然抬起头,又惊又喜:“真的?我真的可以留下来?”
“是,”萧玄轻轻颔首:“如果哪日你想离开,可以随时来告诉我。”
潘少儿使劲摇头:“不,我不会离开,大王从前就对我多有照拂,如今肯留我在王府,对我来说,是恩同再造,我愿一辈子忠于大王,为奴为仆。”
萧玄叹道:“少儿,我们认识多年,你不必如此。”
说罢,转头吩咐侍女将潘少儿带去休息,并让府医给她医治身上的伤。
潘少儿再三拜谢,离去前又让萧玄放心,她是无意中得知萧玄南郡王的身份,并没告诉其他人。
潘少儿走后,萧玄屏退舞伎乐人,偌大的竹吟轩只剩他们两个。
萧玄没有坐回软垫,而是行至露台处,负手静立。
园中丛丛青竹,叶细如剑,清风拂过,有飒飒之声。
沉鱼走上前,萧玄站着没动,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摇曳的竹叶。
“女郎,你知道我为何要当这所谓的南郡王吗?”
沉鱼沉默。
为何?
还能为何?
当属于巴东王萧济的信物重新出现,当武帝之孙的身份被众人知晓,有些事,有些路,不管是否愿意,都变得避无可避。
纵然知晓安陆王当初的利用之心,可为了活命,还不是任由其利用?
沉鱼侧过脸看他,幽深的眉眼,紧抿的薄唇,勾勒出的轮廓越发英挺俊美,整个人如珪如璋,风骨峭峻。
这真的是印象里那个愣头愣脑的傅怀玉吗?
感觉到打量的目光。
萧玄转头看过来,明亮的眸光隐隐带着难以名状的温柔与刚毅。
想到那晚树田里,明月映在他的眼中,沉鱼移开视线,也望向竹林,冷冷道:“因为有颗好管闲事的心。”
萧玄怔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怀。
沉鱼淡淡看他一眼,抬脚准备回西厢,萧玄却是停下笑,黑亮的双眸再次望过来,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她。
“女郎,你真的很——”萧玄顿了顿,敛了灼人的目光,抿起唇,玩笑道:“很不近人情。”
他抢先一步转身,并唤了舞伎乐人进来,于主位坐定后,又是平常笑微微的模样。
“女郎,你见多识广,不如帮我瞧瞧。”
萧玄是个什么意思,沉鱼大概也明白了。
别说在建康城,就算是地方州郡也一样,但凡世家贵族,贵戚豪门,都会在府中蓄养舞伎乐人,若没几个能拿得出手宴客示人的,必遭人背后耻笑。
收藏蓄养色艺俱佳的婢妾,不单单是展示主人雄厚的财力,更是彰显主人高雅的品位。
郡公府内有,旁人府邸也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筵席,她确实跟着慕容熙去了不少......
沉鱼坐回原位。
歌舞重新在眼前上演。
身侧响起萧玄的说话声。
“再过些时日,府中要宴请宾客。”
意料之中,沉鱼点头。
萧玄又道:“至尊也会来。”
萧越?
沉鱼不禁侧目。
皇帝亲临臣下府邸,的确不是小事,怨不得萧玄忽然蓄养婢妾。
沉鱼转眸看向厅中的舞伎:“他对你倒是看重。”
“看重?”萧玄哑然失笑,“女郎,你明知我不懂这些,难道不觉得更像有意刁难?”
他这话倒是不假。
沉鱼微微沉吟,“也或许是试探。”
萧玄点头道:“试探我是否有颗安分守己的心。”
沉鱼凝神想了想,望着他道:“你若真想让他对你放心,除蓄养婢妾外,不如自己捡几样来学,倒更叫人信服。”
萧玄愣愣望着她:“你让我学?”
沉鱼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睨他一眼,“嗯,不过是我的建议。”
这建康城的一众权贵,谁没有一样擅长的技艺?
兴致来了,又唱又跳,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
若什么也不会,那才属另类。
沉鱼说完,又看向厅中的舞伎。
萧玄随口问道:“那你会吗?”
“我?”沉鱼神情一滞。
萧玄好奇地盯着她:“女郎,你都会什么?”
沉鱼垂了垂眼,语气如常,“我什么也不会。”
萧玄不疑有他,轻应一声,从软垫上站起身,慢慢走向演奏的一众乐人,然后一件件乐器瞧过去。
他站定后,指着一样乐器,笑着望过来,“女郎,你觉得我学这个好吗?”
沉鱼眸光一缩,“七弦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