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城西的赌坊这边,明晃晃的阳光下,顾卫的身子剧烈地晃了晃,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在赌坊里吆五喝六的儿子顾清河。
尽管有心理准备,吴双卿也是狠狠震惊到了。
顾清河蹲在椅子上,他蓬头垢面,跟着人们大声吵嚷,每逢赌赢便尖声嚎叫,输了则捶胸顿足咒骂祖宗十八代,哪里还有一星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他满头大汗,后背的衣衫皆被汗水打湿,随意拿起一块脏抹布就擦汗,全然没有注意到站在身后面色铁青的父亲和媳妇。
昨日离开顾知兰家后,吴双卿认真思索了一番,她明白顾知兰要她“闹大”的用意。
一则保全了她,二则就算她有勇气与顾清河对簿公堂,可一人之言也未必就被听信采纳,若是闹大了叫大家都知道,那胜算更大。
吴双卿一番思索,便决定套路自己公公顾卫,他对这个儿子抱有厚望,若发现他堕落至此,一定会雷霆之怒。
所以她便以去江氏族学探望相公学业为由,叫了公公同去,结果被告知顾清河这些日子都没来族学,再这样下去便要被劝退了。
然后又借着去绣房送绣品之由,巧妙地找来了这里。
此刻,吴双卿只听到身边的公公捏紧了拳头,咔咔作响。
她走进去拉了拉丈夫:“清河,清河——”
“滚开!”
马上要开牌了,天王老子要来顾清河也管不了啊,他一把将吴双卿推倒在地。
顾清河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牌,赌桌对面那人露出得意的笑。
牌开了,顾清河见自己又赌输了,顿时眼眶通红,回身就一脚踹在吴双卿的肚子上。
“死娼妇,你跑来干什么?老子本来手气正盛,都是你害得老子输了钱!”
吴双卿只感觉自己肋骨都要断了,呼吸之间丝丝痛楚袭来,她强忍着,故意大声叫出丈夫的名字:“清河,跟我回家吧。”
一旁的赌友七嘴八舌开口了:“清河?你不是叫顾丕熙么。”
“嗨,要我说,人家读书人讲究,又是大名,又是字,又是号的。”
“我说,你不会是冒名的吧,你欠下的赌债,让顾丕熙这个冤大头给你还,哈哈哈!”
顾清河被别人扒开了老底,更是怒从心头起,上前便揪住吴双卿的头发,拳头就要照着她脸上落下来。
迎面一个窝心脚踹了过来,顾清河被踹翻在地向后滚了一圈。
妈的,他教训自己婆娘,谁多管闲事!
顾清河咬牙切齿地起身,却看到逆着光一个高大的身影,眼底愤怒的烈火与失望的寒冰交杂着,令人望之心惊。
顾清河顿时清醒过来,哆嗦着嘴唇叫了一声:“爹?”
顾卫眼底一片猩红,他拼尽全力供养儿子读书,送他进江氏族学,他竟然拿着他辛苦赚来的银子跑来赌博!
他几步上前,嘴里一边骂着不争气的孽障,拳脚如雨点般落下,顾卫气急了,拳拳到肉,下手毫不留情。
顾清河鬼哭狼号着:“爹,爹,你听我说,这里面有误会,爹,我错了,我错了。”
这里的动静闹大了,引来了赌坊的老板娘。
老板娘叉着腰挥着手中的帕子:“管教儿子回家去,别耽误我们生意。”
又向着顾清河那张脸上看去,混合着鼻涕眼泪和血污,别提多狼狈了,但老板娘还是认了出来。
她对着身边一位人高马大的打手使了个眼色,那打手满脸的横肉,结实的手臂向前一伸,像拎小鸡崽子一般,把顾清河拎了起来。
顾清河双脚离地,一边尖叫着一边扑腾。
见此情景,顾卫也愣住了,回过头问老板娘怎么回事。
老板娘上下打量着顾卫:“你就是顾丕熙的爹?”
顾卫摸不着头脑:“我儿子叫顾清河,顾丕熙是我侄子。”
老板娘顿时尖声叫起来:“我就说这臭小子冒名顶替,欠了一百两银子,还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偷梁换柱呢!今日你们要么还钱,要么就卸条胳膊!”
顾卫吓坏了,吴双卿扶着桌角站起来,稍一活动,肋间又丝丝入扣地疼,她撑着走到老板娘身边。
“老板娘,您行行好,我们确实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我相公顾清河,他日后还要科考,断断不能没了手臂呀。”
大家闻言纷纷讥笑起来:“哈哈,一个赌鬼还想科考,做梦吧。”
顾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真恨不能亲手杀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吴双卿又拉着老板娘的袖子恳求道:“今日之事,您就打个欠条,我们一定会还的,好吗?”
老板娘扫了一眼吴双卿,不知是不是女人天生的同情心,看她柔弱不堪,便答应了。
只是这一次,落笔不再是顾丕熙,而是顾清河。
顾卫看着那张一百两的欠条,痛心疾首,对吴双卿说道:“我们去哪儿凑这么多钱?”
吴双卿挤出一丝微笑:“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至少保住了相公的命,和手。”
顾卫冷哼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颓丧的儿子,眼神里蓄着寒意,顾清河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吴双卿缓缓收起那张欠条,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容。
西望村。
顾知兰一回到家,阿娘忙不迭上前,颤抖的双手握住她的手,眼中掩藏不住的担忧。
“兰儿,你没事吧?”
顾知兰拍了拍阿娘的手背,说道:“阿娘放心,江三所谓想娶我,不过是希望我能助他考科举,他有求于我便不会轻举妄动。”
阿娘打量她衣着完整,脸色如常,想她的话也有道理,一颗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几分。
这时,隔壁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桌椅被踹翻,夹杂着瓷器破碎的声音。
很快赵氏尖锐的哭喊声伴随着顾卫的怒骂声传来:“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我今日就活活打死了你!”
顾知兰便知道,吴双卿那边应该是进展顺利的,如此,他们去府衙告状,至少能帮助哥哥恢复清白。
怒骂声、求饶声混合着女人尖锐的哭声响彻上空,顾知兰泰然自若坐在自家小院里喝茶。
她轻轻放下茶杯,抬头看看天空中的月亮,不知道顾凡去兖州可还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