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陆昭风一早就出去了。
说是要去县里办最后的手续,顺便看看能不能换点全国粮票。
毕竟边疆路途遥远,多些准备总是好的。
走的时候江颐宁还在睡懒觉,陆昭风煮了两颗鸡蛋盖在碗里,又在一旁准备了一盆凉水,等着江颐宁醒来自己过了水剥开吃。
他总是这样想的周全,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日上三竿,江颐宁睡醒了。
在北大荒时日长久,每天又有数不尽的活要干,几乎是一醒来就要秒变成永动机的转速。
她的确好久没有过过这样饭来张口的日子了。
所以看到那两颗鸡蛋,她心里很是暖和。
再一想到昨天晚上,那白嫩的小脸更是透出红晕。
转眼就快到晌午,小院里静悄悄的。
只有几只母鸡在角落的篱笆边刨食,江颐宁坐在院中的小凳上,面前放着一个大木盆。
她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正用力揉搓着陆昭风的几件衣服。
那衣服本来是陆昭风脱下来泡在水里,准备找时间自己洗的。
可江颐宁看见了,就想着帮忙洗了,但咋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不成就说是姐姐心疼弟弟?
踌躇半天,江颐宁想好了,就说是为了报答两颗鸡蛋的大恩大德。
反正没了昨夜那会的气氛,她实在是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陆昭风的好。
忽而,就在江颐宁拧干一件衬衫,准备晾到绳子上时!
院门被人不客气地“吱呀”一声推开了!
这推门的力道,绝不像房东大婶。
江颐宁动作一顿,顺势抬起头。
逆着光,她看到一个穿着素布连衣裙、梳着两条油光水滑麻花辫的身影站在门口。
又是那个首长的女儿,陈娇娇。
江颐宁的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湿漉漉的衣裳,水珠随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陈娇娇显然精心打扮过。
虽然她的脸色却并不好看,那双总是盛满娇蛮的眼睛此刻也正红肿着。
江颐宁看着,想着她应该是回去之后哭了很久,但越想越不甘心,所以还是找过来了。
只见那陈娇娇一步步走进来,低跟鞋踩在地上,发出阵阵轻响。
“他呢?”
陈娇娇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尖利。
再加上她下巴扬得高高的,好像以为这样就能把眼前这个女人踩进泥里。
江颐宁见状,顺势放下衣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起身站直。
她不想在陈娇娇面前露怯,所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无波。
“昭风他去县里办事了,陈小姐咋又来了?有事?”
“办事?是去求人换粮票吧?”
陈娇娇倒是还挺聪明,一下猜中了。
她紧着嗤笑一声,语气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我真是不明白,他现在怎么就把自己混成这个样子了?”
“江颐宁,说起来你还真是好本事啊,就为了带你去那个鸟不拉屎的边疆吃沙子!把昭风哥迷得连前程都不要了!”
听闻此言,江颐宁抿了抿唇。
她知道陈娇娇是来者不善,这些话也早在预料之中。
她不想争辩,尤其是和这样一个根本讲不通道理的大小姐争辩,所以只是淡淡道。
“这是他和我的决定,与陈小姐无关。”
“无关?!”
现下没有爸爸,没有官兵,更没有陆昭风。
她用不着装模作样的装纯善温柔,装听话懂事,索性一秒变换了脸色,猛地拔高了声音。
“怎么与我无关?!”
“江颐宁,昨天来我是不好意思说,你知不知道我爸培养了他多久!我爸对他又有多高的期待,他本来应该有大好前途!现在是团长!以后甚至还能更高!”
“可现在呢,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扫把星!你除了会拖累他还会做什么?!”
陈娇娇越说越来气,声音也越来越尖锐,惊得角落里的母鸡都扑棱着翅膀跑开了。
当然,此时江颐宁的脸色也白了几分。
毕竟陈娇娇的话不同昨天那般娇弱,而是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最脆弱的地方。
这些质问,这些担忧,这些自我怀疑,何尝不是她深夜里反复咀嚼的痛苦?
江颐宁确实怕自己拖累陆昭风,怕他有一天会后悔。
到时候再反过来说是自己害了他的前途,那不成了互相折磨?
既然如此,现在就应该当断则断才对!
但心里是这样想,江颐宁却又有些难过。
因为她已经开始有点舍不得陆昭风了。
这个看似是她的便宜弟弟,实则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不小地位的男人。
尽管如此,眼下这时候,要强的江颐宁还是不允许自己在陈娇娇面前露出这份脆弱。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陈娇娇愤怒的目光,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道。
“陈小姐,如果你是来替他抱不平的,那你可以走了。”
“路是陆昭风自己选的,没有人拿枪逼着他。”
“至于我配不配,该由他来判断,而不是你。”
“判断?有什么好判断的?他就是被你灌了迷魂汤!”
陈娇娇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戳到江颐宁的鼻子。
可见她这次来做好了完全准备,也摆出了十足的攻击架势。
“你给他吃了什么迷药?啊?就凭你这张脸?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仙吗?一个成分不好的娇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去了边疆那种地方,你就是个累赘!十足的累赘!”
她的话语又急又毒,看样子一时也停不下来,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满都倾泻出来。
“你知不知道那边有多苦?冬天能冻掉人的耳朵,夏天晒脱皮,吃的是窝窝头就咸菜,喝的是苦碱水!你受得了吗?”
“你这种只会享福的娇娇女,去了用不了三天就得哭爹喊娘!到时候还不是要拖累昭风哥照顾你?!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听到这一番又一番的指责,江颐宁的身子不由得微微颤抖,心上也一阵慌乱。
她到底还是把这些话都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