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傅与管家张忠的尸体被运回了提点刑狱司的验尸房。尽管在张府书房已做了初步检验,但唐清羽深知,许多关键的线索往往隐藏在更细微之处。
在密闭肃静的验尸房内,唐清羽摒退闲杂人等,只留下两名心腹仵作作为助手。她手持锋利的验尸刀,神情专注,开始了极为细致的解剖查验。
她首先再次确认了张太傅胸口的致命伤。匕首刺入的角度、深度,心脏破损的程度,都与之前的判断一致。她仔细检查了张太傅的胃内容物,推断其最后一次进餐时间,与死亡时间大致吻合。
又查验了其他脏器,均未发现中毒、疾病或其他外力损伤的迹象。张太傅的身体,除了那处致命刺创,几乎可以说是健康的。
接着,她将注意力转向管家张忠。对张忠尸体的解剖更加印证了缢死的结论。
索沟下的皮下组织和肌肉有明显的出血点,舌骨大角骨折,肺部有淤血水肿等窒息征象。
他的胃内容物、体内脏器也未见异常。同样,除了脖颈上的索沟,张忠身上也没有其他可疑的伤痕或中毒痕迹。
两具尸体的解剖结果,似乎都将死因指向了明确的结论——张太傅被刺杀,张忠自缢。
结合那个从内部反锁的密室,逻辑上似乎可以推导出张忠刺杀张太傅后,畏罪自尽的结论。
然而,唐清羽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太“干净”了,反而让她觉得不安。张忠一个管家,为何要刺杀位高权重的太傅?动机是什么?
两人进入书房前并无异常,为何短短时间内就爆发如此激烈的冲突,以至于动了杀机?那几滴出现在横梁上和张忠脚下的蜡油,又作何解释?
案件看似有了一个“合理”的推论,实则陷入了更深的僵局。所有的表面证据都指向张忠,但直觉和经验告诉唐清羽,这背后定然还有隐情。
她放下验尸工具,摘掉沾血的手套,揉了揉眉心。任何凶案,只要发生过,就必定会留下痕迹,关键在于能否发现并正确解读。
她决定不再纠结于尸体本身,准备立刻再去一趟张府,重新勘察现场,尤其是要弄清楚那蜡油的来源和作用。
就在她收拾好验尸箱,准备出门时,提点刑狱司的大门外却传来一阵不小的嘈杂吵闹声。
“让我进去!我要见唐提刑!”
“去去去!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刑狱司重地,岂是你能擅闯的?”
“我今天见不到唐老,死也不走!你们让我进去!”
唐清羽脚步一顿,看向守在验尸房外的差役,问道:“外面何事喧哗?”
那差役连忙回禀:“回唐大人,是个半大的少年郎,在门口吵嚷了有一会儿了,非说要拜您为师,赶都赶不走。守门的兄弟自然不会放他进来,若是阿猫阿狗都能随便闯刑狱司,那国法威严何在?”
拜师?唐清羽微微挑眉。她虽因破获几起大案在邺都有了不小的名气,但“仵作”一行终究被视为贱役,避之不及者多,主动上门拜师的,这还是头一个,还是个少年。她心中生出几分好奇,便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刚走到前院,就看到一个身影正试图突破守门差役的阻拦,硬要往里冲。那是一名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但相貌却极为清俊,眉眼灵动,即使在与差役推搡,也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儿。
“我都说了!今日见不到唐老,我席云绝不离开!”少年大声喊着,声音还带着几分变声期的沙哑。
唐老?听到这个称呼,唐清羽不由得莞尔。她跟这千年差不多年纪,竟被人称作“老”了。她缓步走出大门,守门差役见到她,立刻停下阻拦,躬身行礼:“唐大人!”
那名叫席云的少年见到差役们的态度,立刻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他眼睛一亮,迅速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襟,几步就蹿到唐清羽面前,急切地问道:“这位……小姑娘,请问唐老在吗?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女提刑唐清羽唐大人!”
他见唐清羽年轻貌美,气质不凡,只以为是刑狱司的女官或者唐清羽的丫鬟之类。
唐清羽见他一副心急火燎却又认错人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便存了几分逗弄之心,反问道:“你连唐清羽都没见过,为何如此执着要拜她为师?”
席云一听,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崇拜之色,朗声道:“唐提刑可是我心中偶像!她不畏人言,以女子之身担任提刑,屡破奇案,匡扶正义!她那手神乎其神的验尸本领,更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席云立志,要像她一样,学好本事,查明真相,成就一番事业,绝不虚度此生!”
他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眼神清澈而坚定。
“偶像?”唐清羽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过于现代的词汇,心中的疑窦瞬间升起。
在这个时代,人们多用“楷模”、“榜样”,极少会用“偶像”这个词,尤其是用在这种充满个人崇拜的语境下。一个乡野少年,如何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词?
一个大胆的,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在她心中闪过。
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目光紧紧盯着席云,用一种看似随意的语气,轻轻吐出一句:“天王盖地虎。”
这句话如同石破天惊!
席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没有任何犹豫,流畅地接出了下句:“宝塔镇河妖!”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席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唐清羽。
唐清羽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眼前这个清俊的少年。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个呼吸。紧接着,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带着极大的震惊和不确定,脱口问道:
“你也是穿越的?!”
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响。周围守门的差役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这“天王盖地虎”和“穿越”是什么意思,只看到唐大人和那古怪少年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都复杂到了极点。
唐清羽心中翻江倒海,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多年,一直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小心翼翼地融入,从未想过会遇到“同类”!而眼前这个少年,竟然也是!
席云更是激动得嘴唇都有些哆嗦,他指着唐清羽,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难道你就是……唐清羽……唐大人本人?!”
唐清羽没有立刻回答,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对左右差役吩咐道:“无事,这位……席云,是我一位故人之子。你们先退下吧。”
差役们虽然疑惑,但不敢多问,躬身退回了门内。
门外只剩下唐清羽和席云两人。唐清羽看着眼前这个同样来自异世的少年,沉声问道:“你从哪里来?什么时候来的?”
席云激动地难以自持,语无伦次地回答:“不瞒你说,我穿越前是法医助理,因为连续加班猝死,醒来以后就身在义庄了。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这里是乾朝,听说有个女提刑叫唐清羽,破案如神,我就想着来碰碰运气,学点本事活下去,没想到……大佬!你真是我大佬啊!求收留!求抱大腿!”
看着席云那副找到组织的激动模样,唐清羽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张太傅的密室悬案还未破解,这突然冒出来的“穿越同乡”,又将给她本就复杂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