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罗田总是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噩梦惊醒。
看了眼手机，一点半，还很早。
后半夜她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慌慌的。
早上六点半，怎么就再也睡不着。
这段时间正是家里一年最忙的时候，家里种的桃子已经开始成熟。
长溪每家每户都以桃子谋生，这段时间正是采摘的旺季。
不过家里的桃子前两天刚摘了一批，今天又碰上端午，正好可以休息。
喂完家里的牲畜，罗田这才有时间看眼手机。
常年黝黑劳作得变形的手指点在屏幕上显得有点笨拙。
泱泱半夜两点多的时候给她发了消息，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看到她的这条消息，让罗田的心也开始咯噔起来。
程蕴的性格极少会让她展示脆弱，可是夜里她怎么突然给她发消息？
想回家？是遇到什么了？
她连忙给程蕴打电话，可是那边只传来无法接通的冰冷女音。
“泱泱爸，泱泱昨晚有没有给你发消息？”
罗田拿着手机就出门去找程父。
程父每天早晨起来习惯站在院子里，现在也是，站在院子里看风景。
听到罗田的话，他看了看手机，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罗田心里一直悬着，不放心，把程蕴的聊天记录给程父看，“你看看，怎么回事？怎么半夜突然说这话？”
程父想到昨天段天聪给他回的电话，差不多懂了程蕴为什么会发。
他沉默的坐在椅子上，抽了支烟，和罗田解释道：“昨天泱泱亲爸给我打电话了，他和泱泱谈了，但是泱泱不愿意回去。”
罗田听这话也沉默下来。
当年段家夫妇找过来的时候罗田其实很担心和警惕，生怕说想要把程蕴要回去。
虽然说了来意，说想把程蕴带去梨城，接受更好的教育。
罗田只读到三年级，识得几个字而已。
那时候她不答应，害怕段家夫妇是想用这个方法想把程蕴从她们身边带走。
那时候她和程父整夜整夜睡不着，生怕程蕴被带走。
程父沉默着抽着烟，脸色都憔悴了好多，过了良久，他才深吸了口气，和罗田说让程蕴去梨城。
长溪是小地方，风气也不怎么好，程蕴现在甚至是在镇里读的小学，虽然她现在成绩不错，但是镇里的初高中都烂得不行，比不上省里。
让她回到亲父母身边，能有更好的教育和未来。
当然，他们也存了私心，段家夫妇都是有权有势的人，让程蕴过去培养一些感情，日后段家夫妇也会多帮衬着她一些。
程家帮不上她。
夫妻俩忍着不舍把她送到梨城。
她那时候才13岁，看着她们离开的时候甚至不敢哭。
不过，程蕴即使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但是户口还是在他们这边，而且她也更依赖他们。
半年前程蕴说想带他们去见见时修家里人的时候，她和程父高兴的不得了，去镇里买了套新衣服，想着体面一点。
但是却还是让人家家里看不起。
时母那天说得讽刺又难听，程蕴受不了，带着他们走了。
其实她觉得没事，父母受点委屈没关系，只要程蕴能幸福。
果然，因为家里的原因，程蕴和时修分手了。
过年的时候她也闷闷不乐，罗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是又不敢提。
程父坐在院子里，沉默的抽着烟。
常年在太阳下劳作，手上，脖子上，腿上都晒得黝黑。
手上厚厚的茧堆在一起，干裂而又焦黄。
夫妻俩都格外沉默。
直到院子里传来拐杖声，罗田才擦了擦眼睛，看向门口。
程奶奶拄着拐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看着不说话的夫妻俩。
程奶奶今年85，身体还很硬朗，当了一辈子农民，一天不下地都觉得难受，家里人不知道劝了多少次了，还是不听，每天都要去地里拔拔草，松松地，反正也闲不下来。
程奶奶和程叔叔住一起，就在边上一点。
老人觉少，醒得早，每天早晨下来走走也已经成了习惯。
程奶奶看了一眼惆怅的夫妻俩人，冷哼一声：“怎么，决定好了？”
程蕴那事家里商量过了，程叔叔在镇里小学当老师，有稳定工作，日子没有程父苦。
作为老师，他自然知道家庭，权利，金钱能给孩子带来什么，也知道走出乡村，在大城市扎根有多难，虽然不舍得，但也说让程蕴迁回去是最好的方法。
刚开始其实程父不怎么同意，内心还在动摇，直到程叔叔说的那句，“泱泱如果户口迁回去，如果等哪天段天聪死了，财产都有她的三分之一！虽是泱泱也是他的女儿，但是现在段天聪法定的继承人就那两个女儿！”
话虽然难听，但也有道理。
程蕴如果是段家的女儿，不会有人瞧不起她，往后的人生也会更顺遂。
所有人最后都同意了，但是没想到只有程奶奶不同意，拄着拐杖骂自己的几个孩子没良心，“泱泱是我带大的，是我孙女！她姓程！”
这让其他人吃惊，毕竟刚把程蕴抱过来的时候，程奶奶就坚决不同意，说身上没流着程家的血，自己饭都吃不饱，还要养别人的孩子，有那闲钱还不如把自己身上的旧病治治，当年死活不愿意让程蕴进家门的人现在又不同意让程蕴回段家。
小时候她是真不太喜欢程蕴，还总说人家丢掉的孩子，也就程父和罗田当个宝。
但是程蕴在她身边长大，长大了会甜甜的叫她奶奶，会逗她开心，那时候小小的人，话都说不利索的年纪就要跟着她一起去地里，家里因为她的原因渐渐热闹起来，罗田的丧女之痛也因为她慢慢走出来，阴霾被扫空。
老一辈的思想和他们不同，也坚决不同意，才不管什么未来不未来的，在她观念里，大不了回家，反正也饿不死。
无论程叔叔怎么和她解释，程奶奶都认死理，不同意。
现在也还是这幅态度，“你们一个个的，说为她好，可是问过她愿不愿意？自从你们把她送到那边，她有比以前开心？”
看着儿子儿媳这副模样，程奶奶气得不轻，拐杖重重的敲在地上，声音格外倔强：“我话就放在这，泱泱是我的孙女！程宇的妹妹！你们的女儿！我程家的孩子一个都不许少！你们要把她送回去，就先把我送进棺材里！”
早上的微光透过云层落在庭院里。
罗田刚还想要说什么，就已经听到远处传来的孩童嬉笑声。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飞快的跑过来，朝着罗田开口道：“奶奶，小姑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