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掌柜攥着衣角,一步一挪地登上德福楼的二楼。
楼梯是上好的梨花木,踩上去却发出吱呀的轻响。
到了那客房房门前,他深吸口气,指节轻轻叩了叩,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苏少爷,衣服这事儿……咱要不再商量商量?您看我这针脚都锁好了,料子也是您亲自挑的杭绸,这委实不是我弄坏的呀。也不能怪我呀。”
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拉开,带起的风扫过赵掌柜的脸颊。
苏青立在门内,眼睛里满是不耐,眉头拧成个疙瘩:“怎么着?也不是我弄坏的,你还想把这窟窿算到我头上?谁手欠谁担责去,我还没落魄到替旁人赔账的份儿。”
赵掌柜被他这气势压得矮了半截,忙弓着身子作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少爷,您是金枝玉叶,哪懂我们小户人家的难处。我那铺子就靠着街坊邻里的活计撑着,这衣裳的料子钱够我家三口半个月的嚼用了,实在赔不起呀!求您大人有大量,给条活路吧。”
说着,他慌忙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荷叶包,双手捧着递过去,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
“少爷,这是刚才楼下那位爷给您捎来的卤鸡腿,说是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
苏青瞥了眼那荷叶包,没接话,伸手一把夺了过来,转身就想关门。
赵掌柜眼疾手快,赶紧伸出胳膊挡在门板中间,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语气却越发恳切:“少爷,您再琢磨琢磨,通融通融?”
这光景正好被刚上二楼的德福楼王掌柜看在眼里。
他抱着个账本,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走上前打圆场:“苏少爷,您消消气。老赵家那铺子我知道,开了快十年了,街坊四邻谁不夸他实在?就说我们楼里这些跑堂的、后厨的,衣裳几乎都是在他那儿做的,价格公道不说,针脚比别家密三成,料子也从不以次充好。”
他顿了顿,见苏青脸色稍缓,又继续道:“这次的事确实是意外,老赵家这点家底,真要赔这笔钱,只怕家里都要困难了。都是街面上混饭吃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您看能不能……多少让他少担些?”
赵掌柜在一旁连连点头,眼睛里满是期盼,手还紧紧扒着门框,生怕这唯一的机会也溜走了。
苏青那张白净的小脸此刻绷得紧紧的,像是罩了层寒霜,眉峰依旧拧着,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情愿:“话是这么说,可也不能平白让我吃亏。那料子钱不是小数目,我凭什么白赔?”
赵掌柜听他松了口风,心里那点悬着的石头落了半截,他狠狠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往前凑了半步:“少爷您看这样成不?我再给您多做一身衣裳,料子跟先前那身一样讲究。您呢,就再多添半个现大洋,权当是补了先前那身的亏空,您看这……”
王掌柜在一旁赶紧帮腔:“苏少爷,老赵家这提议算是有诚意了,多做一身衣裳您也划算,他这手艺您还信不过吗?”
苏青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掂量这笔账,末了才沉着脸往门里侧了侧身:“行了,我也不是那爱为难人的,进来吧,说说新做那身衣服要什么样式。”
说罢,便转身往里走。
赵掌柜如蒙大赦,先慌忙转向王掌柜,脸上堆起感激的笑:“老哥,今天真是多亏了你,等这事儿了了,我一定请你去街口的聚福楼喝两盅!”
“哎,咱哥俩还客气什么?”王掌柜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快进去吧,那位少爷性子急,仔细伺候着,别再惹他不快了。”
赵掌柜连连点头,又作了个揖,这才快步跟进了屋。
刚迈过门槛,就听见苏青带着嫌弃的声音飘过来:“这么大人了,进门不知道关门?这大冷的天,风都往屋里窜,冻着了算谁的?”
“是是是,是我疏忽了。”赵掌柜连忙应着,反手就把那扇雕花木门轻轻带上,将屋外的寒风挡在了门外。
木门“咔嗒”一声落了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苏青脸上那股少爷的骄矜与不耐烦瞬间褪去,眉眼间染上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赵掌柜身上,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赵掌柜。”
赵掌柜挺直了原本微驼的脊背,方才那副卑微讨好的模样荡然无存,他抬手,朝着苏青郑重地敬了个礼,低声应道:“我在。”
“田鼠同志受伤在家,这次的任务由我来交接。”苏青语速平稳。
“不过原定接头的同志出了意外,已经被关进牢里。我也是从他那里才获取了你的联络信息。”
“我是山猫。”赵掌柜报上代号,眉头微蹙。
“田鼠的事我们已经收到消息了。之前那批药品被劫,也是没办法的事,先让他安心养伤要紧。牢里的同志……我们一直在想办法营救,只是最近风声太紧,关卡查得严,始终没能找到接近牢房的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苏青,“你能进去见到他?是怎么做到的?”
“情况紧急,找不到你们的踪迹,只能冒险一试。”
苏青说着,侧身打开一旁的行李箱,从底层翻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包,“对了,药品我带来了。你清点一下,一共是二十支抗生素。”
“二十支?”赵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音量不自觉提高了些许,随即又迅速压低,“这么多……”
“嗯,都是田鼠同志通过私人渠道筹来的。”苏青将那包药品递过去,神情凝重。
“药品现在交到你手上,务必尽快送出去。还有,牢里那位同志伤势很重,得抓紧时间营救,不能再拖了。”
赵掌柜接过药包,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管,心中一紧。
他连忙走到桌边,打开带来的包袱,将那二十支抗生素小心翼翼地裹进叠好的衣物中间,层层遮掩,确保看不出丝毫异样。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目光沉沉地望着苏青,再次追问:“营救计划我们筹备了许久,始终找不到突破口。你到底是怎么进去见到他的?里面的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