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连月光都被厚重的云层遮蔽。
顾文珏没有走大路,而是穿行在田埂与树林之间,身形在黑暗中几不可见。
青柳庄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没有挂灯笼。
顾文珏没有叩门。
他将食盒放在门边的石狮子脚下,自己则退后几步,隐入一棵大树的阴影里,静静地等待。
他没有等太久。
侧门开了一道缝,一个身影从里面闪了出来,动作轻巧,径直走向那只食盒。
来人并没有立刻拿起食盒,而是先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顾文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我送来的。”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人影明显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借着从门缝里漏出的微弱光线,顾文珏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暗紫色的锦袍,面容俊秀,只是那双眼睛,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审视和锐利。他就是赵七口中那个“看着像个主子”的男人。
“你倒是好胆色。”年轻人开口了,嗓音清越,带着几分玩味。
顾文珏不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年轻人笑了笑,走上前,亲自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当那道金玉满堂呈现在他眼前时,他脸上的玩味瞬间凝固了。
“金玉满堂……配青白玉瓷。”年轻人低声念了一句,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盘子的边缘。
“叮”的一声脆响,清越悠扬。
“好,好一道金玉满堂。好一只青白玉盘。”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锁住顾文珏,“这盘子,也是你做的?”
“你想要,就送你。”顾文珏的回答依旧简单。
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他从怀里拿出那只黄杨木雕的小鸟,在指尖把玩着。“这手艺,用来做菜盘子,雕小鸟,不觉得屈才吗,顾二公子?”
顾文珏的身体没有半分动摇,他仿佛早就料到对方知晓自己的身份。“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年轻人将木鸟收回怀中,“重要的是,你想不想为顾家翻案。”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顾文珏的心上。他面上不动声色,垂在身侧的手却猛然攥紧。
“一道菜,一只盘子,是你递上来的投名状。”年轻人继续说道,“你通过了我的考验。现在,轮到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将食盒的盖子重新盖好,转身便要回庄子里去。
“等等。”顾文珏叫住了他。
年轻人回头。
“你是太子的人?”顾文珏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猜测。当年顾家满门获罪,唯有他能保全性命,全赖太子力保。
年轻人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表情,似笑非笑。“太子?他自身都难保,如何保你?”
说完,他不再停留,提着食盒,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侧门“吱呀”一声,再次合拢,将一切隔绝。
顾文珏在原地站了许久,夜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不是太子的人。
那会是谁?一个对顾家旧案了如指掌,有能力在京郊布下眼线,却又身份成谜的人。
他转身,高大的身影没有一丝迟疑,一步步走进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
农家小院里,灯火通明。
谁也睡不着。
林颂宜抱着已经睡熟的顾明珠,坐在屋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门的方向。顾南舟则拿着一根木棍,守在母亲身边,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赵七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吱吱作响,泄露着他内心的焦躁。
程之韵是唯一一个还在“做事”的人。
她将灶台擦了一遍又一遍,又把案板上的面粉扫进罐子里,最后开始整理院角顾文珏堆放的那些木料。她把所有东西都归置得整整齐齐,仿佛只有不停地忙碌,才能压下心头那份翻江倒海般的不安。
早去早回。
她说得轻松,可时间一点点过去,那个人影迟迟没有出现,她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
她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这个家,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好不容易才像个家。她不敢想,如果顾文珏……
就在院子里的气氛压抑到顶点时,一声轻微的响动从院门口传来。
是门栓被拉开的声音。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那扇熟悉的木门被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夜的寒气,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当他看到院子里灯下等待的家人时,紧绷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些许。
“文珏!”林颂宜第一个哭着喊出声,怀里的顾明珠被惊醒,揉着眼睛迷茫地看着。
“二叔!”顾南舟丢下木棍就冲了过去。
赵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
程之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靠着墙,看着那个男人一步步走近,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你回来了。”她说。
顾文珏“嗯”了一声,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将手中那个已经空了的食盒放在上面。
“他们……他们没为难你吧?”林颂宜抱着孩子,紧张地问。
顾文珏摇了摇头。他打开食盒,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生怕里面又出现什么骇人的东西。
食盒里是空的,只有那只青白玉瓷盘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完好无损。
不,不完全是空的。
顾文珏从食盒的底层,拿出两样东西。
他先是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那是一锭足有十两重的官银,银光闪闪,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赵七瞪大了眼睛。
“菜钱。”顾文珏淡淡地说。
程之韵的注意力却不在那锭银子上,而在他拿出的另一样东西上。
那是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小方块。
顾文珏将黑布层层解开,露出了里面的物件。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盒子,材质非金非铁,表面布满了极其繁复精细的纹路和齿轮,像是什么精密的机关造物。只是这盒子的一角已经破损,几个细小的零件脱落出来,整个盒子处于一种无法开启的死锁状态。
“这是什么?”程之韵上前一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盒子。
顾文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看着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一字一句地复述着那个年轻人的话。
“他说,让我修好它。”
“修好它,就给我一个名字。”
顾文珏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一个……当年构陷顾家的,主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