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韵将那份画着瓷器图样的纸递过去,炉火的光跳跃在他深邃的眉眼间。
“烧瓷需要特殊的土,还有能耐得住极高温度的窑。这些……我们都没有。”顾文珏的声音低沉,他在陈述事实,却不是在表达为难。
“土,我让赵七去找。窑,就得靠你了。”程之韵指了指院子里新砌的大灶,“能砌灶,就能砌窑,对不对?”
顾文珏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张图纸仔细地折好,贴身收起,而后重新抄起了铁锤。
叮当的捶打声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急促,更有力。
他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但他用行动给了程之-韵最明确的答案。
第二日天蒙蒙亮,赵七就被程之韵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他手里被塞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姐,这是……”
“拿着,去京城里最大的南北货行走一趟,纸上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特别是这几样,”程之韵点了点纸上的字,“冬笋、鲜菇、还有上好的菜心。另外,你去最好的土产店,问问有没有一种叫‘高岭’的土,白色的,像面粉一样细。”
赵七看着单子上那些陌生的食材名字,用力点了点头:“我记住了!一定办妥!”
他揣好钱和单子,脚步生风地冲出了院子。
送走了赵七,程之韵转身便投入了今日的生意。
魏家的订单不能停,铺子里的零售也要继续。
林颂宜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院角那个从天亮就开始勘测地基的顾文珏,心里的担忧被一种说不清的干劲冲淡了。
这个家,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每个人都拧成了一股绳。
顾文珏没有等赵七的消息。
他放下手里的绳尺,拿着一把小铲,独自走到了院子后面那条无名的小溪边。
溪水潺潺,冲刷着岸边的泥土。
他蹲下身,捻起一点岸边的泥土,在指尖细细揉搓。
太沙,不行。
他又往上游走了几十步,在一处水流平缓的拐角停下。
那里的岸边沉积着一层厚厚的泥,颜色比别处的要浅上许多。
他挖起一块,那泥土触手细腻滑润,带着一种独特的黏性,在手里可以轻松捏成各种形状而不断裂。
他将这块泥带回院子,放在一块木板上,用小火炉慢慢烘烤。
随着水分蒸发,那块泥坯渐渐变成了坚硬的白色块状,用指甲去划,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就是这种。”顾文珏低声自语。
程之韵端着一碗水走过来,看到那块白色的土坯,眼睛一亮:“找到了?”
“嗯。”顾文珏应了一声,“可以用了。”
他甚至不用去等赵七去京城里买什么高岭土。
最合适的材料,原来就在他们脚下。
从这天起,小院的角落里,多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顾文珏将他所有的木工石工本事都使了出来。
他没见过真正的瓷窑,但那张系统出品的图纸上,不仅有瓷器的样式,旁边还有几幅小得几乎看不清的窑炉结构剖面图。
他就靠着这几幅模糊的图,和之前那个恒温箱,硬是推算出了风道,火膛,窑室的比例和结构。
没有耐火砖,他就用溪边的白泥混合沙土,按照特定的比例,自己脱坯,再用火烤成一块块坚硬的土砖。
那座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在他的手中成型。
它不像乡下常见的土窑那般粗陋,整个窑身呈现出一种流畅的弧度,烟囱高高耸立,每一个接口都严丝合缝,仿佛一件精密的艺术品。
林颂宜和两个孩子每天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无法想象,这些普通的泥巴和石头,在顾文珏手里怎么就能变成这样一座漂亮又奇怪的“大房子”。
“二叔好厉害!”顾明珠趴在窗边,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顾南舟也看得出神,他觉得自己的二叔,仿佛无所不能。
与此同时,铺子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程之韵推出的“速冻水饺”大受欢迎,不仅张管事的商队成了固定客户,其他路过的商旅和小贩听说了,也纷纷前来订购。
顾文珏做的那些小木器,什么调料盒、小板凳、可折叠的筷子筒,摆在门口,总能被一些眼光独到的妇人或行商相中买走。
家里的钱箱,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充盈起来。
有了钱,程之韵的底气更足了。
她用新赚来的积分,又在商城里兑换了几包改良的蔬菜种子,菜地里的产出愈发丰富。
升级后的养殖栏里,鸡鸭成群,每天都能收获满满一篮子新鲜的蛋。
日子忙碌,却充满了奔头。
终于,在魏家下一次派人传话的三天前,那座崭新的瓷窑,完工了。
顾文珏按照图纸上的样式,用那细腻的白泥,拉胚做出了几个碗和一只浅口大盘。
他的手稳得可怕,转盘飞旋,一团泥巴在他指间仿佛有了生命,不多时便化作温润的器型,线条流畅,薄厚均匀。
晾干的素胚被小心翼翼地送入窑中。
顾文珏亲自守在窑前,往火膛里添柴。
他不用温度计,只凭着观察火苗的颜色,和窑壁透出的光亮,就能精准地判断窑内的温度。
这一窑火,从清晨烧到了日暮。
当顾文珏封上火膛时,整个小院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没睡,围在尚有余温的窑边,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等待着开窑的时刻。
这一夜,格外漫长。
第二天天光大亮,窑身的温度终于降到了可以用手触摸的程度。
顾文珏亲手搬开封门的土砖。
一股灼热的空气涌出,紧接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窑室深处,那几个素胚摆放的位置,透出一种莹润的光泽。
不是泥土的哑光,而是一种温润如玉的青白之色。
顾文珏用长长的铁钳,将那只最大的浅口盘小心翼翼地夹了出来。
阳光下,那盘子通体呈现出一种介于青色与白色之间的雅致色泽,釉面光滑,光可鉴人,用手指轻轻一弹,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清越悠扬,宛如金石之音。
“成功了!”林颂宜第一个激动地喊出声,眼眶都红了。
“太好看了!”顾明珠和顾南舟围着那盘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都不敢碰一下。
程之韵接过那只盘子,入手温润,分量适中,完美得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看着顾文珏,他脸上沾着灰,眼中有熬夜的血丝,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个男人,真的把她从系统里拿出的,天方夜谭般的图纸,变成了现实。
金玉满堂,有了最完美的舞台。
就在一家人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时,院门口传来了赵七急促的脚步声。
他背着魏家那几个熟悉的食盒,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色却是一片煞白。
“之韵姐!”
程之韵心头一跳,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怎么了?送餐不顺利?”
“不是……”赵七喘着粗气,他把背上的食盒一股脑地放在桌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程之韵面前,“今天,今天去收食盒的,不是之前那个管事了!”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换了谁?”顾文珏沉声问。
“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穿得比那个管事好多了,看着像个主子。”赵七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一句话都没说,就那么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最后……最后他把这个丢给了我。”
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赵七颤抖的手上。
那不是银子,也不是纸条。
那是一只用黄杨木雕刻而成的小鸟,只有拇指大小,雕工却精湛无比,连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顾文珏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只木鸟的样式,和他闲暇时雕给顾明珠玩耍的那些,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