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上,夫妻二人相对而坐。
中间隔了张小桌案,上头摆了壶热茶。
见对面男人握持茶壶要斟茶,崔令窈一口回绝:“我不喝,你别给我倒。”
“……”谢晋白动作一顿,掀眸瞥了她一眼,唇角微扯:“谁说是给你倒,我自己不能喝?”
这话听在崔令窈耳中,就是让她别太自作多情的意思。
她多少觉得尴尬,又想到今早收到的那六幅美人图,嗓子眼更是有些发紧。
空气沉默下来。
谢晋白慢条斯理品了口温茶,见她这么副冷冷淡淡的死样子,开口道:“我从宫里出来去了茶苑遇见泯之,听说你在他府上,便正好过来接你。”
泯之,是赵仕杰的表字。
他在解释,怎么突然来了赵国公府的缘由。
也在主动缓和这僵硬的氛围。
闻言,崔令窈没再沉默,蹙着眉问他:“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不会一直在外面偷听吧?”
偷、听。
谢晋白哑然。
从小到大,能跟随在他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机敏,察言观色,揣摩上意是必修课。
也就她能直白至此了。
他默了瞬,也没什么脾气,老老实实交代:“的确很早就来了,不过听你们说话并非有意。”
实在是她们聊的那些话,都是他和赵仕杰迫切想知道的。
想到这些时日的百转千回,谢晋白幽幽道:“我也就只能靠偷听,来寻摸寻摸你的心意了。”
那语气好像是被谁家负心汉,骗了一次又一次的深宅怨妇。
崔令窈心里有些不得劲,想反驳自己不是骗子。
但她上过他许多次以退为进的当,吸取那些经验,知道此时顺着这话同他争辩,大概率又要被他忽悠进去,便硬是憋着口气没吭声。
格外的冷淡。
谢晋白眸色微敛,定定看了她许久,见她始终不接招,也没有办法。
他轻轻叹气,转了话锋:“我不管你跟陈敏柔交情多好,有多无话不谈,以后,你我夫妻间的事再不许同第三人说。”
什么叫哭的很带感。
什么叫需要细品。
什么叫……
从未有过的别扭感陡然而生,活这么大,谢晋白头一回觉得自己没脸见人。
他没好气道:“我从没对哪个兄弟,说过你我闺房事,你……”
“对不起!”
崔令窈心虚的很,道歉道的很是干净利落,还不忘小声解释:“我对陈敏柔那些,没有笑话你的意思,是…”
“是什么?”谢晋白握住她的手腕,拇指缓缓摩挲她腕骨上微微凹陷下去的浅窝,似笑非笑:“不如跟我说说,什么叫‘破碎感’?”
崔令窈:“……”
她满脸羞臊,有种性癖被发现,被迫当场社死的恍惚。
“说啊,”谢晋白紧了紧她的腕子,追问:“什么叫需要细品,不好详述?”
“……”崔令窈低垂着眼睫,只当自己没听见。
见她还是不肯说话,谢晋白眸底笑意散了些。
“那我换个问题,”
他扣着她手腕,将人扯进怀里抱着,声音沉了下来:“告诉我,你之所以喜欢看我哭,是不是认为这样能证明你能耐,更享受于将我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快感。”
“不是,”崔令窈当即否认,“我从没这么认为过,是敏敏问我为什么在短短时间内轻易原谅了你,我才告诉她这些的。”
所以,原谅他的根本原因是。
喜欢看他哭…
谢晋白盘了盘逻辑,脸色有些发黑。
他捞起怀中人的下颌,看着她的眼睛,朝她扯唇一笑:“这样,我现在给你哭一通,你跟我说两句实话如何?”
这个妾,到底能不能不纳?
要是不纳,会不会危及她的性命?
这些天,谢晋白被这两个问题,扰得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如果,真的需要纳妾生子才能救她的性命。
那他该怎么做?
两人四目相对。
下颌被握住,崔令窈避无可避,只能同他对视。
她惊愕发现,也就俩句话的功夫,面前男人眼眶肉眼可见的泛红。
很快,那双平日里幽深难明,叫人揣摩不透的眸子,氲了层浅浅湿意。
——他似乎摸准了她的脉。
身段也格外放得下。
说哭,真就一点也不含糊,下一瞬就能干净利落的流泪。
半点也没有权倾朝野,锐不可挡,万人之上的冷傲劲儿。
崔令窈心跳漏了半拍,慌忙捧住他的脸,“好端端的哭什么,我没那么恶劣,非要看你哭才高兴。”
“是吗?”谢晋白轻轻扯唇,“在我眼里,你比这个更恶劣。”
她终于不再是那副冷淡模样,总算愿意正眼看他。
可谢晋白却发现自己已经生不出太大的欢喜。
他被她折磨太久。
她吊着他,玩弄他。
不让他彻底死心,也不肯直接了当回应他的情意。
忽冷忽热,忽近忽远,反反复复。
一个迎面而来的巴掌过后,是她似有若无的情意关怀。
比如此刻,她的这个眼神,谁能说她不爱他呢?
如果这不是他心爱的姑娘,谢晋白会用最大恶意去揣度她。
也绝不会容忍自己被拿捏至此。
可她是。
他闭了闭眼:“你骗了我太多次,我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崔令窈神色微怔,呐呐道:“这些话没骗你。”
“我能不能信你?”
谢晋白握住她的手腕,贴在自己脸上,目光定定看着她,“整个大越朝对审讯最擅长的几个人都在我麾下,不伤皮肉,不伤筋骨,同样有办法让你如实交代,你说我是信你的话,还是信他们审出来的答案?”
他双目赤红,似头走投无路,决定孤注一掷的狼。
崔令窈灵魂体的时候,是亲眼见识过他审讯手段的。
当然,她相信他当然是不会对她用刑的,但其他法子……
这些酷吏,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不知是惧,还是难以置信,崔令窈神情慢慢呆滞。
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
原来,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到家了。
外头已是黄昏,寒风簌簌。
车厢内,两人还是紧密相拥着。
? ?晚了点,天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