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孤寂,霜白漫地。
月圆无风,不见一丝云雾,本应阴沉幽暗的谷涧在月光下明亮得甚至有些可怖。刚干涸不久的泉眼渗出最后一滴水,却在转眼间冻结成冰摔落在石面上,碎裂的清脆声在本已噤声的谷涧显得并不微弱,霎时惊起一声倦鸟扑翅。
从而惊醒了蜷在巨石下的人。
屏息凝神听了半响,确定并无人迹,他才放心的长出了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搓了搓脖子上挂着的一枚散发着微弱光亮的坠子,然后探手从身旁的包里摸索出一张纸小心翼翼的展开,透过石缝间洒下来的月光仔细研究起来。
“应该就是这个地方,怎么会找不到……”
几分钟后,一个形容有些狼狈的身影从巨石下的狭窄空间爬了出来,沿着月光不慎遗漏了的崎岖矮树下的阴影,步履蹒跚却丝毫不慢的向谷涧深处赶去。
他知道躲在巨石下可以让他平安的度过今夜,但他必须在天亮以前找到那个地方,否则再安全的角落,都会成为他的陨身之地!
没有丝毫云雾遮挡的月光亮得刺眼,再无矮树遮蔽的空谷像是突然露出一张巨大而惨白的脸,枯萎的灌木丛,扭曲龟裂的溪路,粗粝的沙石沟沟壑壑遍布于前,静,一片张牙舞爪的死寂,似乎一脚踏上前去,就会立刻被挫骨磨皮吞噬干净。
显然那个赶路人在离开最后一片荫蔽前犹豫了,他扶着身旁的矮树不断地调整自己不均匀的呼吸,眼前的景象却总是让他一遍一遍收回颤抖着迈出去的脚。
最终,他还是说服了自己的恐惧,闭了闭眼,狠下心一脚迈了出去,但就在此刻,他听到了一声轻响。
一声不属于自己脚下的,枯木枝被一脚踩断裂的声响。
在寂静无人的深夜谷涧里。
四周依然是一片沉寂,他的嘴唇在剧烈的颤抖,但却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紧接着突然发了疯一样向前跑出去,他的嘴惊恐的张开着想要大口呼吸扑面而来的冷气来维持自己的清醒和力气,可是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打战发软,三番五次摔在坎坷的石路上,又不知疼痛般挣扎起来继续狂奔。黑色的影子挣扎在白惨惨的涧道,沙石此起彼伏的碰撞声,压抑的喘气声交织纠缠,打破了谷涧的死寂,却又平添了一丝诡异。
在他的身后,似乎有一阵灰色的烟雾弥漫而起,缓慢,静默,却似有人引导一般,包裹着一片又一片的惨白,步步迫近,与黑色的人影靠近,渗透,悄悄地逐渐模糊了这个轮廓。
不知何时起了风,月光被一片厚重的云缓缓盖住。
夜忽而漫长,却静寂无声。
青布的夜总是来的很急,大片大片的黑色压下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拢住了这个小城。无风无月,只有星光点点,稀少却格外的明亮。这是青布一大特色景况。
渠平收了撑着门檐的杆子,抬头看向黑漆漆的二楼七号间的方向。自从那天一番混乱之后,池笺再也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过,他隐约记得她是受了伤的,担心之余作为老板的责任感也催使他上去敲门问过话,然而少女面色无异的笑着告诉他一切如常即可,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
渠平仔细回忆着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大大小小的事情,始终找不出一些端倪。可非要说一切正常的话,其实处处透露着不同寻常。北三的信为什么会交给这么一个小女孩送来,出现在屋顶上的男人是追着谁来的,那夜从天而降的怪物是什么东西,后来又被带去了哪里,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吗……
渠平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疑问,他自认是所谓的聪明人,和他无关的事情多想也不过庸人自扰,开店做生意,有客就欢迎,哪怕之前有人炸过一次店,他都只是等房子烧干净之后重新盖了一遍,反正客人给的赔偿总是足够,只不过这次多多少少的牵扯到了北三,他心里总还是有些隐隐不安。
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暴雨,伴随着一阵阵的电闪雷鸣。青布这个地方很少有这种激烈的天气,轰鸣声把后厨房的玻璃窗震得嗡嗡作响,渠平实在睡不着了,摸起手电筒准备出去倒口水喝。但一拉开门,渠平直接一个激灵吓得坐在了地上,闪电明暗间隙,他看到一个“人”正坐在大堂中央的桌子旁,就面对着他。
渠平再胆大,也禁不住这突然的一惊,电光火石见他来不及做反应,只颤抖着抓紧手电筒,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心想若是那怪物回来了,至少先猛地给它一下,还能争取时间找点武器。心想着,便就要动作。就在这时,对面那“人”开口了,声音竟还有些温柔。
“老板,吓到你了吗?”
“……池笺?”
渠平反应了好一阵,才辨出了声音的主人,霎时整个人陡然一轻,这才感觉到几滴冷汗落在了脖颈上。
“呼…天老爷,你怎么大半夜一个人坐这儿来了?”渠平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屁股还有点疼,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走过去坐在池笺对面,把手电筒支在桌子上。要知道他这人最不禁吓,走在街上突然被拍一下都能跳三尺高,更何况受了这么一下。
“我要走了,老板,”池笺冲他点点头表示歉意,“我来和你道别。”
“走?现在?”渠平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整装待发的样子,“有什么急事也等明天雨停了再走哇,这大风大雨的,太危险了!”
池笺摇摇头,眼睛在手电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闪动着莫名的色彩,渠平看不懂,只觉她的笑容和煦得都有些诡异。
“我就是为了这一夜才在这儿等了这几天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这几天谢谢你的照顾,希望有机会能再见面。”说罢,池笺站起来微微躬身,算作最后的道别礼,旋即开门走进雨中,还顺手带上了门。
渠平很着急,但他正欲起身时突然发现身体却是僵住了,他张张嘴,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那么从门缝里看着池笺的身影消失在雷雨中。
雷声还在轰鸣,闪电明暗,大堂的桌椅布局惨白惨白的闪动着,雨声愈加剧烈,渠平僵坐在那里,心里已然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