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街——这条曾为接待凡人宾客而建、如今近乎被遗忘的街道——今日竟显出几分不同往日的生气。
鹿晚晚身披云锦斗篷，兜帽半掩容颜，只露出一段清瘦下颌与紧抿的唇。几缕灰发自帽檐垂落，格外醒目。
她立于街口，视线掠过两旁空荡的亭台楼阁。百年前随长辈前来时，这里尚有凡俗界的新奇物件，而今却只剩萧条与尘封的往事。
“小姐，就是前面了。”身后侍女青黛低声提醒。她手捧玉盘，其上显示着修士林雁发布的酒楼宣传帖——一份仅有菜单的帖子，竟在苍梧州消息区连沸了十日。
鹿晚晚顺着青黛所指望去，街道尽头那座古楼一下子攫住了她的视线。“五味楼”三字笔力遒劲，仿佛凝着某种道韵，远远望去，竟让她纷乱的心绪微微一宁。她暗忖，这应是后世重建之作。
然而这份安宁很快被打破。
楼前空地上早已排起长龙，人声喧沸。修士们三两成群，语声交错，脸上尽是期待。
“嚯！今天运气不错，总算排到前面了！”一个体修嗓门炸雷似的。
“谁说不是！要不是老板不让提前排队，我昨晚就来了！”另一人唉声叹气。
“开张十天，愣是没抢到位置！这老板也怪，每天只开三个多时辰，错过就没了！”旁边的药修庆幸道。
“听说那玲珑百味套餐里的蜜酿桂花甜品绝了！今天非尝到不可！”一个女修兴奋地跟同伴分享。
“我可是冲着那位红尘渡的男修来的！人俊朗，侍应也周到，不论修为高低，都叫人如沐春风……”
“姐妹你…！好叭我也是嘿嘿！”
听着这些，鹿晚晚眉头蹙紧，灰眸里闪过不耐。
区区苍梧州的一家酒楼，竟摆出这等架势？
她在云梦泽所至皆是顶级食阁，幽静雅致，侍者如云。眼前这喧嚷的人群、嘈杂的声响，与她素惯的用餐之境天差地别。
一股强烈的排斥感和“来错了地方”的念头油然而生。
可苍梧州只此一家酒楼，若想满足口腹之欲，唯有此地。
也罢。她只淡淡瞥了青黛一眼。
青黛即刻会意——云梦泽鹿家的大小姐，岂能与寻常修士一同挤在队伍之中？
她轻步上前，径直走向队伍最前方的年轻修士。
“这位道友，”青黛的声音含着世家侍女特有的矜持，“十枚上品灵石，您的位置让予我家小姐，可好？”
那年轻修士一时怔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十枚上品灵石，相当于他大半年的苦修之资！他不过运气好抢到头位，想犒劳自己尝尝堪比丹药的灵食…可这诱惑太大，让他一时晕眩。
“好…好！当然可以！您请！”他忙不迭地点头退开，接过灵石时指尖发颤——排队竟也能赚上一笔？！
至于他自己？时辰尚早，再排一次也完全来得及！
如此，鹿晚晚理所当然站到了队伍最前端。
四周投来羡慕、好奇或审视的目光，她全然无视。
巳时四刻。“吱呀”一声轻响，五味楼两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滑开。
鹿晚晚率先步入，一股温厚纯净的灵气迎面拂来，不似云梦泽食府那般刻意浓郁，倒似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心神。
门内景象让她与青黛微怔。大厅开阔明亮，并不奢华，却自成一派雅致。柔光洒落每个角落，原木桌椅疏朗有致，靠窗处可远眺青翠山峦。
接待她们的是一位身着正红长衫的青年侍者，眉眼含笑，正是花绯墨。其余宾客陆续入内，另有两名橘衣少女上前招呼。
“欢迎光临五味楼。”花绯墨的目光在兜帽上稍作停留——是遮掩容貌的法器。她神色如常，“贵客初临，可有偏好的座位？”
青黛上前：“可有雅间？价格无妨，我家小姐不喜喧杂。”
听见这位侍者说暂无二字，青黛正欲再言。
“那里。”鹿晚晚却已看中雅乐区附近一张由屏风巧妙隔开的角落小桌——清静，也隐蔽。
她正要举步，却听花绯墨道：“抱歉，此桌是妙音阁长年预留之位，暂不对外开放。您看靠窗那一处如何？同样清静，有静心兰掩映，私密性亦佳。”花绯墨指向另一侧窗边，一株灵气盎然的兰草恰成天然屏障。
鹿晚晚轻嗤。在云梦泽，她看中的位置，从未有不得之时。
纵是大宗门的预留席，店家也自会调度周全。
何况这苍梧州小店？她何曾当众遭拒？
一阵躁意涌起，她几乎难以按捺。
可这一瞬，鹿晚晚自己也讶异于这轻易的失态。
近来她似乎比往日更易生怒…眸光一敛，哼，都怪那个傻子。
若不是他，她怎会沦落至这苍梧州受气！
忽地，耳畔传来悠扬乐曲，琴笛相和，如清泉淌过心间，莫名抚平了几分燥意。
罢了罢了…初来乍到，这位置尚可。鹿晚晚勉强颔首。
青黛也暗松一口气——这酒楼不凡，定有高人镇守。小姐是悄悄出来的，还是不宜生事为好。
“贵客这边请。”花绯墨引路。
落座后，一枚玉简菜单送到鹿晚晚面前。
“请您过目，若有疑问，随时唤我。”花绯墨微微欠身，退至恰到好处的距离。
鹿晚晚探入，琳琅满目的菜名涌入意识，名目之丰，令人几欲眼花。菜名雅致，搭配亦前所未见，一旁标注的灵气功效更是精准诱人——清心、凝神、温养经脉，甚至短暂提升灵觉？
这等手笔，即便在云梦泽也属罕见。而价格却低得惊人…一套含数道的套餐，仅需二十中品灵石？其他单点菜式，价格下至十几枚下品灵石，上至十五枚上品灵石不等。竟还有专为灵兽辟浊设置的品类？
“小姐，五味楼正是以味美价廉闻名。”青黛低声解释。
鹿晚晚不语，只单点了几样用料最为珍贵的菜品，想先试试此地的水准。
点选完毕，花绯墨上前确认：“您所点的这些菜肴，所用食材包括……请问贵客可有忌口？或是否排斥某些属性的灵气？身上有伤未愈？或正处于特殊修炼阶段？”
青黛微怔，这里的服务果然如天机玉盘中所说的一般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