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天色暗得比平时更快。
王昭接到乔伊消息后，第一时间回了家。
她不是那种只会站在旁边看的朋友，乔伊受了委屈，她是一定要出面的。
餐桌上，王江海正端着碗。
听完王昭把事情从头到尾复述，他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狠狠摔在桌上。
汤溅出一点，落在桌布上。
“陈树家那孩子我知道，老实巴交的。
他妈整天摆摊，辛苦一辈子，没招谁惹谁！”
王昭点头，眼睛发红：“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爸，你出个面，至少……先把那摊子保下来。”
王江海沉默了很久。
沉得像压着一块石头。
良久，他叹气：“昭儿，这事……不是钱的事。”
王昭抬头，眼眶一下红了：“我当然知道不是钱的问题！是人命问题、尊严问题，是他们要逼乔伊跪下！”
王江海闭眼，两根手指按着太阳穴：“你以为我不想管？
但对面是谁？”
他说话声音低，却每个字都重：“李东阳。”
铜山大学校长，仕途正一路上升，背景深得不能问。
然后，他又说了一句：“还有废彪。”
这个名字一提，王昭就沉了。
——那个从小和王江海一起长大的“发小”。
王江海继续：“最关键是——李棍。”
一提起李棍，王江海的脸色明显变了。
那不是害怕。
是那种被迫经历过、被逼吃过亏的人才有的本能回避。
王江海苦笑了一声：“昭儿，你记不记得前段时间我差点‘消失’那件事？
就是因为李棍那帮人——”
王昭咬着牙：“我记得。”
她当然记得。
那是王昭第一次明白——
这个城市表面平静，底下埋着吃人的水流。
王昭低声问：
“那爸，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管？”
王江海沉默，又叹了一声：“不是不能管。”
“是——硬来会死。”
这句话，说得很真实。
真实得让人窒息。
王昭的手，慢慢握紧：
“可他们现在就是在逼乔伊。”
她几乎咬破嘴唇：“她又不是不知道规矩，但她也没做错事。为什么要她被逼着跪？”
王江海抬眼，看着女儿，很认真：
“因为——”
“这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这里讲的是——谁敢下手更狠。”
空气沉了整整十秒。
王昭喉咙发紧：“那……有没有办法破？”
王江海慢慢吐出一句：“有。”
王昭眼睛一下亮了。
王江海却接着说：“但这个办法——不是我们来做。”
王昭怔住：“不是我们，那是谁？”
王江海看向窗外，天色沉，街灯亮起。
客厅的灯光柔得有些刺眼。
王昭的手指捏着衣角，指节发白。
王江海靠在沙发上，抽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来。
他看着女儿，声音低沉，带着一点无奈的柔：
“昭儿，别急。乔伊是个聪明孩子，她不会轻易被逼死路的。
她那种性格……要真下决心反击，别人反而得小心。”
王昭抬头，眼里全是焦灼：“可她现在太孤立了。李芮那边动手太快，我们这边什么都做不了。”
王江海叹了一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你能做的，就是先别让李东阳知道你。
他现在是你们学校的校长，真要盯上你，毕不毕业，他一句话的事。”
王昭听了，愣了几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能这么无法无天？”
王江海冷笑了一下。
那笑没有轻蔑，只有疲惫：
“无法无天？”
“在他们眼里——什么叫‘天’？他们自己就是天。”
他往后一靠，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神里是一种被岁月磨得彻底清醒的荒凉。
“昭儿，你爸混了半辈子，见过太多‘体面人’。
西装笔挺、嘴里全是‘制度’和‘规则’。
可真要是有事——他们比任何人都下得去手。”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
“你知道那些‘上层’的人怎么做生意、怎么保权的吗？
一顿饭，一句话，能让一个人家破人亡；
一个电话，就能让别人毕不了业、找不到工作。”
王昭捏紧拳头：“那他们算什么人？”
王江海苦笑：“人啊。只是——有权的人。而权力，一旦不受约束，就成了别人的命。”
他看向王昭，语气忽然变得柔和：
“昭儿，别太冲。你还年轻，还能念书。
你在校里低调一点，先护好自己。
乔伊那边——她得自己走完这一关。
谁都帮不了她太多。”
王昭抿着唇，眼圈红了：“可她是我朋友。”
王江海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我知道。
但在这个地方——
想护一个人，有时候比害一个人还难。”
窗外风吹过，窗帘被掀起一点，夜色压得低。
王昭没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
听着父亲的叹息，心头一点一点往下沉。
她终于明白父亲那句话的意思：“有的人站在光里，不是因为他们干净，而是因为他们能踩着别人照亮自己。”
理智与无力。
夜色里，桐山大学的教学楼外灯光泛着冷白。
王昭从家里回来，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
在食堂角落，她见到了马星遥。
马星遥推了推眼镜，看着她神色凝重：“你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
王昭坐下，低声把乔伊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从陈树妈妈被砸的小摊，到李芮放出的狠话，再到陈树那封被截下的信。
她说到一半，马星遥眉头已经皱成一条线。
沉默了许久，他才轻声开口：“乔伊以为这是在讲道理。可那群人不讲道理。”
王昭抬头，眼里透着一点不服气：“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逼死路吧？”
马星遥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昭，我们俩在桐山大学。李东阳是校长，物理学院的资深教授。他以前就是做量子物理的，整个学院的老师几乎都是他的学生、徒弟、合作者。”
他抿了口水，继续说：“这种人，要整你，不需要动手。只要一句话——‘不适合毕业’，‘成绩需要复核’，我四年白读。”
王昭盯着他，心里一阵恼火：“那就什么都不做？看着他们欺负人？”
马星遥沉默了，拿着勺子搅着碗里的米汤。
他没看她，只是轻轻吐出一句：“有时候能活下去，本身就已经是抵抗了。”
王昭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她不是不懂马星遥说的现实，只是那种现实太冷。
窗外的风一阵阵灌进来，带着夜里图书馆的铃声。
马星遥把勺子放下，抬头看了她一眼：“昭，我理解你。但李东阳不是那种能用道理撼动的人。
他背后牵的线太多了——教育机构、研究院、甚至铜山市最上面的......。我们去硬碰硬，结果只会被‘处理’。”
王昭垂着头，半天才挤出一句：“那乔伊呢？她怎么办？”
马星遥叹气：“她要是聪明，就该退一步。李芮想要什么，不就是让她屈服吗？有时候，低头是唯一能换来喘息的方式。”
王昭猛地抬头，眼眶有些红：“那她就不再是乔伊了。”
马星遥没再说话。
只是用手指敲着桌面，敲出一点点无奈的节奏。
两人对坐着，沉默在他们之间越来越重。
窗外的灯光落在桌面上，折出两道模糊的影子——
一个是愤怒的青春，另一个，是被现实磨得近乎透明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