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厉城,胡商来来往往,胡人也就没什么稀奇。
商人求利,以和为贵,加上是在别人的地盘,哪怕心里气得骂娘,面上也得点头哈腰客客气气的赔笑。
而且边境太平了二十余年,绝大多数人都不曾见识过与胡部拼杀的惨烈,即便一些上了年纪的见过,也渐渐淡忘了,因此在厉城百姓心目中,胡人不过就是块头大一些,力气大一些,但没什么脾气。
今日一见才知道,胡兵与平常所见的胡商胡民,是完全不一样的。
哪怕他们什么都不说,光是骑马经过,便有一股生死场上淬炼出来的威慑扑面而来。
还怪吓人的。
“兵蛮子嘛,自然会凶一些。”有人不以为然。
大家心照不宣,只要大雍有徐大将军和镇北军在一日,就算他胡部再凶,也得乖乖把爪牙收起来。
一路畅通,不多时,互市监已然在望,王慎严狄携礼官等候在阶前。
那苏状似随意的扫了一眼石块围起来的月亮井,又迅速收回目光,停缰下马,嘴角勾起笑容,热络的迎上去。
“王大人,严大人,又见面了!”
王慎将一众胡使迎入互市监衙署的正堂,态度比上次议定献礼日期时要略微客气一些。
正堂在进行官方辞令的寒暄之时,琐碎而切实的交接已迅速展开。
数名主客司的属官捧着礼单簿册,与胡部负责交割的人一同走到院中。
阳光下,箱笼逐一打开。
属官们神色肃穆,仔细清点貂皮的数量与成色,手指拂过皮毛,检查是否有虫蛀或瑕疵。
另一侧,金铤出箱点数称重,与礼单上的数目严格核对,确保分毫不差。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唯有算盘珠的轻响和简短的报数声互相交织。
待核验完毕,确认无误,便由厉城的一队精锐护送,迅速抬往衙署东边重兵把守的库房。
校场上,千匹战马被马官引导着,分流赶入预先准备好的几处围栏。
马嘶人沸,尘土飞扬,经验丰富的马夫上前粗略检视马匹的牙口与蹄铁,心中评估着这批贡马的价值与驯服程度。
等把胡部使团安顿妥当,已经日暮西沉。
天边燃起大片霞光,像是九重天阙不慎打翻了熔金的炉火,泼洒出漫天流淌的赤金与绛紫,瑰丽绚烂的半悬着,稍稍往下沉坠些许,便被风沙染得苍凉。
整座边城都被浸在这片辉煌的光瀑里,屋瓦、旌旗、兵士的甲胄,乃至每一张望向天空的脸,都被镀上一层温暖而短暂的薄金。
事情忙完了,互市监由王烈全盘接手,献礼结束胡使出城之前,他将全程住在这里。
王慎等人回到驿馆,顾不上歇口气,马不停蹄的到陆奎面前回禀进度,再将礼单和各种各样的文书拿给他过目,审核校对后再逐一落印。
因胡部尚未统一,八部各自执政,因此每样文书都有八份,摞起来厚厚一沓。
陆奎向来是看书就犯困,闻到墨的味道都打喷嚏,奈何担心这些文书里可能会夹带一些暗中传递给他的信息,只能亲力亲为,自己先翻一遍,再拿给书吏进一步检查校准。
还没看到一半,陆奎已经两眼发花,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相比之下,苏未吟就显得轻松多了。
她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吃完午饭睡午觉,睡醒起来就叫人去街上买零嘴儿,吃的喝的摆上一桌子,那叫一个惬意。
足不出户,但该掌握的消息一点儿没少。
上午星明从月亮井回来,在旁边找到了被一刀劈成两段的火折子。
竹筒内壁凝着一层薄薄的黄色油脂,是星罗卫改良后特有的火折密封手段。
那是星翼的火折子。
所以,星翼虽然在一里外的街上出的事,但他实际遭遇胡人的地方其实是月亮井。
白日里人来人往,为免打草惊蛇,星明没有看得太详细,只过去简单转了两圈,暂未发现异常。
苏未吟大胆猜测,月亮井的玄机应该不在表面,而在被封填的井下。
她清楚记得封井那日,有个老人家说,夜里响过旱雷后月亮井就没水了。
那究竟是天上的旱雷,还是地下传出的类似雷声的动静,恐怕得把封填的井挖开才知道。
采柔已经告知徐镇山,想来这事儿用不着她操心。
先等等看,若是明天月亮井还没动静,她再来想办法。
吃过晚饭,苏未吟闲来无事突发奇想,随手抓了几颗奶疙瘩,叫上采柔,去周显扬的暖室看草。
也不知道北邙山以南遍地都能长就是忌沙土的油草千里迢迢来到北境,活得怎么样。
周显扬和王慎住一个院子,暖室就搭在院子外头的一角空地。
采柔还以为苏未吟是要去找王慎打听胡部使团的情况,没想到她直奔暖室,真的单纯就是去看草。
天已经黑尽,暖室里透出点点稀碎的光。
“有人在里头?”
采柔疑惑的推开草扎的门,探头往里看。
没等她看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忽然,一个人影飞快冲了出来,猝不及防的同她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