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浑浊的水面倒映着城市边缘灰蒙蒙的天空，沉滞得没有一丝波纹。“西门诊所”那扇饱经摧残的木门虚掩着，门内残留的消毒水、呕吐物、甜腥与馊味混合的诡异气息，被穿堂风搅动着，依旧沉沉压着。何西门独自站在空荡的诊所中央，指尖残留着慕容卿被轩辕晴强行带走时，那惊惶绝望、死死抓着他衣袖最后留下的冰冷触感。老头和他女儿早已趁乱溜走，如同水滴汇入浑浊的护城河，消失得无影无踪。昏迷的林晚晴也被闻讯赶来的、她“晴空”会所的助理小心翼翼地接走。人去屋空，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何西门指间那枚冰凉的银质怀表，白玉温润的光泽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鬼影…就在那三人之中！是谁？慕容卿被带走，是轩辕晴的保护，还是…落入了另一个陷阱？陆明轩的毒酒，“眼睛”的掌印，欧阳慕雪的警告…这“龙须沟”浑浊的水底，那名为“潘多拉魔盒”的秘密，正散发着致命的引力，将所有人都卷入漩涡！
他需要喘息，需要跳出这令人窒息的棋局，哪怕片刻。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护城河浑浊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远处街市的喧嚣隐约传来，更衬得诊所门前的巷子异常冷清。
然而，这冷清只持续了片刻。
一阵极其突兀、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喧闹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巷口的沉寂。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浮夸的热情，穿透薄薄的晨雾，清晰地钻进何西门的耳朵。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顶级奢华！王室御用！破产清仓！跳楼甩卖啦！”
“…原价999！现在只要99！99你买不了吃亏！99你买不了上当！”
“…深层滋养！逆龄回春！一抹抚平岁月痕迹！重现婴儿般娇嫩肌肤！”
何西门眉头微蹙，循声望去。只见巷口护城河的石栏杆旁，不知何时支起了一个简陋得近乎寒酸的小摊。一张褪色的塑料布铺在地上，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花花绿绿、印着夸张外文字母的瓶瓶罐罐。摊子后面，一个身影正卖力地吆喝着。
当看清那吆喝的身影时，何西门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荒谬绝伦的感觉。
独孤柔。
那位昨天还穿着银灰色高级羊绒大衣、踩着细高跟长靴、用“金水湾开发集团”和“杏林圣手旗舰馆”蓝图砸他的富婆，此刻正穿着一身…极其接地气的、印着大朵俗气牡丹花的深红色化纤棉睡衣！睡衣明显不合身，袖口和裤腿都挽了好几圈，露出纤细的手腕和脚踝。她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成一个松垮的丸子头，几缕发丝凌乱地垂在汗湿的额角。那张保养得宜、风情万种的脸上，此刻素面朝天，甚至能看到眼角细微的干纹。她没穿鞋，光脚趿拉着一双…廉价的塑料人字拖！最离谱的是，她脖子上居然还挂着一个用硬纸板做成的牌子，上面用粗黑的马克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极具冲击力的大字——“破产富婆！清仓甩卖！”
她正拿着一管印满看不懂的蝌蚪文的“面膜”，对着一个路过、被这阵仗惊得目瞪口呆的卖菜大妈，唾沫横飞地推销：“大姐！看看！看看这质地！这光泽！法兰西皇室御用！戴安娜王妃同款！抹一次年轻十岁！抹三次重返十八！现在破产跳楼价！只要99！错过今天！后悔一辈子啊大姐！”
卖菜大妈被她这连珠炮似的推销唬得一愣一愣，眼神在那管“皇室御用”面膜和她脚上那双塑料人字拖之间来回扫视，脸上写满了“这人有病吧”的困惑，连连摆手，挎着菜篮子逃也似的走了。
独孤柔毫不在意，随手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目光扫过巷子，瞬间锁定了站在诊所门口、一脸“见了鬼”表情的何西门！她那双即使素颜也依旧勾魂摄魄的凤眼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发现了新大陆！她立刻放弃了零星的潜在客户，抄起几管面膜，趿拉着那双刺眼的塑料人字拖，啪嗒啪嗒地就朝何西门跑了过来！宽大的牡丹花睡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场面极具视觉冲击力。
“西门！西门老弟！”独孤柔冲到何西门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她身上廉价睡衣的化纤味和她微微出汗的气息。她脸上堆着一种刻意夸张的、带着市井气的热情笑容，完全不见昨日的矜贵和冷傲，活脱脱一个被生活所迫、努力挣扎的破产小贩。“快！帮姐姐一个忙！江湖救急！”她不由分说，将手里那几管花花绿绿的面膜一股脑塞进何西门怀里，动作熟稔得仿佛两人是合作多年的老搭档。
何西门下意识地接住那几管印满蝌蚪文、质地可疑的膏体，入手冰凉滑腻。他看着眼前这位画风突变、如同从偶像剧直接跳台到乡村爱情剧的富婆，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独孤…姐姐？您这是…行为艺术？还是…真破产了？”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她脚上那双塑料人字拖和脖子上的“破产”招牌，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玩味。这女人，又在玩什么花样？苦肉计？还是…另有所图？
“唉！别提了！”独孤柔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往事不堪回首”的悲苦表情，还煞有介事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流年不利！投资失败！遇人不淑！一夜回到解放前啊！”她拍着自己身上的牡丹花睡衣，语气沉痛，“看见没？就剩这身行头了！家当全在这儿了！”她指了指巷口那堆瓶瓶罐罐，“这些可都是姐姐压箱底的好货！以前专供中东王室的！现在…唉，虎落平阳啊！只能摆地摊糊口了！”她说着，又凑近何西门，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西门老弟，姐姐知道你人缘好！嘴皮子溜！帮姐姐吆喝吆喝！卖出去，提成…三七！你三！”她伸出三根涂着廉价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何西门眼前晃了晃，眼神带着“你懂得”的暗示。
何西门看着她这浮夸的表演，再看看怀里这几管成分不明、气味刺鼻的“王室御用”，心头一阵无语。这女人…为了接近他，还真是豁得出去！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面膜管，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痞气十足的笑容：“吆喝？行啊！不过…”他拖长了调子，眼神扫过独孤柔那张即使素颜也难掩风情的脸，“光吆喝面膜多没意思？得有点特色！得结合咱的专业！”
“专业？”独孤柔一愣。
何西门没解释，他清了清嗓子，在独孤柔惊愕的目光中，猛地转身，面向稀稀拉拉路过的几个街坊邻居，气沉丹田，用他那极具穿透力的、带着点痞气又充满煽动性的嗓音，如同街头卖艺般吆喝起来：
“瞧一瞧！看一看啦！”
“走过‘龙须沟’！路过别错过！”
“顶级护肤！破产甩卖！独孤富婆…呃…独孤大姐倾情奉献！”
“原价一千八！现价九十八！”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买回去…老婆变姑娘！姑娘变天仙！”
“独家秘方！宫廷御用！一抹…皱纹没啦！再抹…斑点儿飞啦！”
“哎！那位大爷！别走！给您老伴儿带一管！保证她抹了比隔壁王婶儿年轻二十岁！”
“还有这位大姐！瞧您这气色…熬夜带娃辛苦了吧？来一管！保证您今晚容光焕发！老公回家都挪不开眼！”
何西门这连珠炮似的吆喝，配合着夸张的手势和表情，瞬间吸引了巷口所有人的目光！他那张俊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感染力。几个原本匆匆路过的街坊真被他唬住了，好奇地围拢过来，对着独孤柔摊子上那些瓶瓶罐罐指指点点。
独孤柔看着何西门这毫无偶像包袱、近乎“自毁形象”的卖力吆喝，再看看渐渐聚拢的人气，那双风情万种的凤眼瞪得溜圆，红唇微张，表情极其精彩——有震惊，有错愕，有哭笑不得，还有一丝…被这荒诞场景点燃的、奇异的兴奋？她完全没想到何西门会配合得如此…“到位”！
“效果…还不够炸裂！”何西门吆喝完一轮，看着聚拢的人群，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他猛地转身，一把揽住还在发懵的独孤柔的肩膀（动作自然，带着市井兄弟般的“亲热”），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一管面膜，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石破天惊的诱惑力：
“重磅加码！买一送一！”
“买一管顶级奢华逆龄面膜！”
“送！送何神医独家秘制‘回春针’一次！”
“针到病除！气血通泰！由内而外！容光焕发！”
“数量有限！先到先得！错过今天！再等十年！”
“买面膜送针灸？！”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这促销手段简直闻所未闻！几个大妈大爷眼睛都亮了！何西门在这片的名气那可是实打实的！他的“针”有多神，街坊们多少都听说过！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
“我要！我要一管！”
“给我两管！给我老伴儿也扎一针！”
“何神医！说话算话啊！”
人群瞬间涌向独孤柔的小摊，七手八脚地抢购起来。场面一度失控！
独孤柔被何西门揽着肩膀，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温热和力量，听着他那句石破天惊的“买一送针”，再看看眼前这如同抢购白菜般疯狂的场面…这位叱咤商海、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富婆，生平第一次，彻底懵了！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何西门半推半就地按在摊子后面收钱，动作僵硬地递着面膜，脸上那副刻意营造的破产悲苦表情早已崩得稀碎，只剩下一种混合着荒谬、震惊和…难以言喻的、被这巨大反差冲击带来的、近乎眩晕的奇异感觉！何西门…他到底是个什么妖孽？！
混乱的抢购持续了十几分钟，独孤柔那堆“压箱底”的瓶瓶罐罐被扫荡一空。人群心满意足地散去，揣着“王室御用”面膜和何神医“回春针”的承诺，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捏着一把皱巴巴零钱、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独孤柔。
何西门松开揽着她肩膀的手，拍了拍沾在睡衣上的灰尘，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看着独孤柔那副灵魂出窍的模样：“怎么样？独孤大姐？这‘托儿’当得还合格吧？提成…别忘了我的三成啊！”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独孤柔猛地回过神，看着何西门那张近在咫尺、带着戏谑笑容的俊脸，再看看自己手里那把油腻腻的零钱和空空如也的地摊…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羞恼、荒诞和被戏弄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她独孤柔何曾受过这种…这种街头小贩般的待遇？！
“何！西！门！”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出声，一把将手里那把零钱狠狠摔在何西门伸出的手掌上！动作带着泄愤的力道！“你…你混蛋！”她气得浑身发抖，精心维持的“破产”人设彻底崩塌，那双凤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生吞活剥！
何西门毫不在意地掂了掂手里那把油腻的零钱，甚至还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对着阳光看了看真假，脸上笑容不变：“哟，富婆姐姐，这就翻脸了？刚才收钱的时候，我看您笑得挺开心啊？”他故意刺激她。
“你！”独孤柔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精心保养的仪态荡然无存。她死死瞪着何西门，半晌，那燃烧的怒火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熄灭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她颓然地靠在了冰冷的石栏杆上，宽大的牡丹花睡衣在晨风中显得格外单薄落寞。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光脚上那双刺眼的塑料人字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真实的茫然：“…何西门…你赢了。我玩不过你。”她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金水湾’…黄了。”
“黄了？”何西门脸上的戏谑笑容微微一滞。
“陆明轩…”独孤柔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后怕，“他背后的水…太深了。根本不是钱能摆平的。”她眼神飘向护城河浑浊的水面，仿佛在回忆什么可怕的事情，“昨天…就在我离开你这破诊所没多久…我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刹车失灵。”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要不是我命大…在最后一个路口撞上了绿化带…你现在看到的…就不是破产的独孤柔…而是…骨灰盒里的独孤柔了。”她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眼神空洞。
何西门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刹车失灵！陆明轩…或者说“眼睛”组织，下手竟如此狠毒！对独孤柔这种级别的富豪也毫无顾忌！这不仅仅是对他何西门的警告，更是对所有试图染指“金水湾”和“潘多拉魔盒”之人的死亡宣告！
“所以…”独孤柔抬起头，重新看向何西门，眼神里没有了算计，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诚，“别惦记你那破诊所了。也…别惦记我了。离那‘龙须沟’远点。趁还来得及…跑吧。”她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冰冷的劝诫。她裹紧了身上那件可笑的牡丹花睡衣，趿拉着塑料人字拖，转身，背影在晨光中显得异常单薄和…仓惶。她没有再看何西门一眼，也没有收拾那满地狼藉的地摊残骸，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巷口喧嚣的人流中，如同一个真正破产后、失魂落魄的妇人。
何西门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把油腻的零钱和独孤柔最后那句冰冷的劝诫——“趁还来得及…跑吧。” 跑？他能跑到哪里去？欧阳慕雪远赴瑞士前的警告，慕容卿被轩辕晴带走时惊惶的眼神，林晚晴手腕上冰冷的掌印，长孙瑶那坛淬毒的“嫁妆”，东方玥琴音中的滞涩…还有这“龙须沟”浑浊水底深处，那如同黑洞般吸引着所有危险靠近的“潘多拉魔盒”…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危机，所有的“桃花”，都如同无形的丝线，将他死死地缠绕在这方寸之地！
他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几张皱巴巴、沾着油污的零钱，其中一张十元纸币的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深褐色的…干涸泥渍？这泥渍的颜色和质地…竟与昨日老头咳出的、带着冰蓝结晶的粘痰下沾染的泥土，如出一辙！
何西门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独孤柔的“破产”是假，但她的恐惧是真的！而那个留下致命掌印、制造老头怪病的“鬼影”，其行动的痕迹…早已渗透进了这看似荒诞不经的闹剧之中！这“龙须沟”的每一寸泥土，或许都沾染着“眼睛”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