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声响。
“幺妹！“赵氏手指死死揪住衣襟，“我是你长嫂，你不能......“
“为何不能？”林宝珠冷笑：“你私换庚帖是'背夫擅为'，引外男毁人清白为'和同相诱'……这哪一条休不得。”
“我没有。我劝过大妞了，可她不听，我也没想到她会偷偷去和柳仁私会……”赵氏辩解，见林宝珠不为所动，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慌乱，她突然扑向大妞：“大妞，你说话啊，你快告诉她们，娘是不是劝过你，还有庚贴，是不是你说要嫁给柳仁，娘才帮你做的这个主？庚帖还是你送出去的。”
大妞咬紧牙关，上下牙齿却还在不停打颤。
“我知道你最孝顺了，你也不想娘被休对不对，你说句实话。你说出来，你奶他们不会怪你的。”赵氏死死攥住她的手腕，指甲都陷进肉里。
“娘。”大妞慢慢掰开赵氏的手指，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你有没有想过，若今日爹他们没有及时出现，我真被这畜牲毁了清白，就只能一死了之了？”
林宝珠心下一紧，她知道，大妞说的是真的——因为她“看”到了。
这话什么意思，事情没办成？赵氏来不及深思林大郎为何会出现在下湾村，咬牙道：“你这死丫头，我还当你是个孝顺的，为了你宁愿被娘误会，没想到你这么没良心。”
骂完又泫然欲泣的看着冯氏：“娘，你不要被她骗了，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哪有胆子做这种事？对了，我有证据，她头上的木簪就是柳仁送的，上面还刻了柳仁的名字……”
大妞这会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舅母送她簪子的时候特地避开了人，她娘又亲自替她簪在了头上。
大妞只觉浑身发冷。
一环接一环，为了让她嫁进柳家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
可惜，赵氏要失望了，簪子上什么都没有。
赵氏不信，冲上去抢过木簪。
“不可能，明明有的，怎么会没有。”
簪子样式都差不多，别说赵氏，就是柳氏看了都不一定能认出这根本不是她随手买的那支。
赵氏拿着簪子反反复复看了又看，最后干脆去拉柳仁，要他作证。
赵氏是慌了神才看不清状况，柳仁从头到尾看下来，簪子上消失的字，林家三人出现的巧合，哪里猜不到赵家人的计划早就被识破了。
林家人太可怕了，他现在只想快点脱身。
想罢柳仁如赵氏所愿开了口，是作证没错，却是把赵家人的龌龊全部说了出来。
包括换亲一事。
林家人听得不可思议，为了给侄子换亲，不惜毁自己闺女的清白，赵氏还是人吗？简直畜生不如。
“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不过是配合赵家人，想着白得一个媳妇，不要白不要。”
他说得无赖，可好歹事情到这算是真相大白了。
“你，你胡说什么……”
“够了。”冯氏一拍桌子：“老三媳妇，你去帮你大哥写一封休书，不用等明日，今晚就把人送回赵家去。”
赵氏扑通一声跪下，膝行着到老太太跟前：“娘，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这话老太太都听腻了，根本不为所动。
赵氏求救的看向大妞和二妞：“大妞，二妞，娘真的知道错了，你们快帮我求求你们奶。”
二妞眼眶红红的撇开头，大妞握紧拳头，垂着头不去看她。
赵氏心里突然像是缺了一块，很快被她忽略：“不，你们不能休了我，我肚子里还有大郎的儿子，娘，你连孙子都不要了吗？”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了。
林宝珠蹙眉，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要她说，赵氏这种人根本不配为人母亲。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老太太会因为赵氏的肚子妥协时，就听她冷哼一声：“别说你怀的是男是女还不一定，老娘孙子孙女这么多，不缺你那一个。”
上回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她才没把赵氏送回去，这才隔了多久，如此恶毒的事都做出来了。
真以为自己怀的是块免死金牌呢？
老太太越想越气。
“我娘找人算过了，我肚子里这胎肯定是个儿子。”赵氏慌忙摇头，转而看向林大郎：“大郎，你也不要你儿子了吗？”
林大郎红着眼撇开头。
“你看他没用，老娘要休了你，这个家里谁敢反对？”
冯氏冷笑道：“大郎还年轻，过阵子老娘多出点银子给他娶个新媳妇，要多少儿子生不出来？”
赵氏脸一阵青一阵白，她知道，现在的林家完全拿得出足够的银子给林大郎娶新媳妇。
“娘，休书写好了。”陈氏拿着张纸进来。
赵氏突然捂着肚子：“我，我肚子疼，我的孩子……”
别看赵氏事事想着娘家，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她在赵家的日子远远没有在林家好过。
以前就比不过，现在更比不过了。
更何况她一个被休回娘家的女人，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说不得还会影响几个侄子的婚事，她自然不愿意回去。
事实上，若非怀的这一胎让她有了底气，赵氏这次断断不会配合娘家人的计划。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事情没成，更没想到老太太会连孙子都不要。
她错了吗？
不，她没有错，大妞迟早要嫁人，嫁给谁不是嫁？
嫁进柳家还能给福全换亲，明明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大妞为何就不能体谅她，配合她一下？
赵氏捂着肚子又哭又喊，一边忍不住拿眼偷偷观察冯氏，见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心里阵阵绝望。
孩子是无辜的，陈氏看得有点不忍。
“啧，大嫂，你就别装了。”周氏嗤笑出声。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大嫂这么能装相？果真应了那句，会咬人的狗不叫。
赵氏哭声一顿，见大家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恨恨道：“二弟妹，我被休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要这样对我。”
“怎么没有好处？你娘家有三个侄子，可你只有大妞和二妞两个女儿，谁知道你会不会把主意打到我家四妞头上，要继续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你真起了这种心思我还真不一定防得住。”周氏翻了个白眼，又对陈氏道：“三弟妹，我知道你心软，不过心软也得看人不是，你家三妞六岁，赵家那小崽子九岁，亲上加亲可比我的四妞合适多了。”
周氏说的还真不是没可能，毕竟赵氏对自己生的女儿都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侄女？
这哪是妯娌，分明就是一条潜伏在他们身边的毒蛇，你永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探出头咬上你一口。
陈氏被她说得心下一凛，再生不出一丝同情。
不管赵氏如何哭闹，最后冯氏还是让林大郎套了牛车将她连夜送回下湾村。
再有柳仁，大妞毕竟是个姑娘家，今夜之事闹大了对她名声不好，被林大郎几个打掉两颗牙外加威胁了一顿也灰溜溜的走了。
闹了大半夜，大家都困得不行，尤其是林老爹，大事他管不了，小事不用他管，坐在那早已经打起了瞌睡，被冯氏拍醒叫回了屋。
要是往常，老太太定要趁机训大家几句，这回什么都没说，可见她心里也不是真像她说的那般一点不在意赵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只不过老太太清楚，赵氏就是个祸害，搅家精，闹出这么大的事若还留着她，以后只会仗着肚子更加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二妞很难过，她虽然同赵氏并不亲近，但到底是亲娘，看她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不免躲起来偷偷哭了一场。
林宝珠安慰好了二妞，怕大妞犯傻，想着再开导一下她，不想那丫头反而一脸平静的在给赵氏收拾东西。
“我问过奶，她说这些东西不要了。”大妞将衣服打包好：“我想着丢了也浪费，改明儿给她送去赵家。”
大妞也以为自己会哭会难过，毕竟她一直很依赖她娘。
可听到赵氏离开前咒骂她的话，怪她不体谅她，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的时候，她突然就释然了。
心里对她的孺慕之情，也在那一声声诅咒中消失殆尽。
给她送衣服，只是看在她生了自己一场的份上。
“小姑。”大妞突然抬起头，将一物递到她面前：“谢谢你。”
那是林宝珠换给她的那支木簪。
林宝珠心里很是复杂：“你不怪我就好。”
她知道，那个渴求一点母爱的小姑娘，已经死在了那片漆黑的林子里，而她，做了推手。
……
赵氏平时不怎么跟大河村的妇人来往，加上他这阵子在屋里养胎甚少出来露面，故而并没有人知道她被送回了赵家。
倒是不少人察觉到林家的气氛似乎不太对。
或许是从林四郎离家去了京城开始，也或许更早，林大郎几个干活就不怎么需要冯氏和林老爹监督了。
老太太平日没事就喜欢去大槐树下跟其他老太太侃大山，夸夸林宝珠，吹吹牛。
后来绣房做活的人多了，她便多了个聊天阵地。
今日老太太去了绣房，就是坐在那拉着个脸像谁欠了她二五八万似的一句话不说，任谁都看得出她心情不太好。
再去看平时缝朵绢花磨蹭半天，缝好了去喝口水，走趟茅房又要磨蹭半天的周氏。
这都缝第三朵了，她还没起来走走趁机躲会懒。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大家抓心挠肺的好奇林家到底出了啥事，但没一个人敢问，就怕撞老太太枪口。
冯氏心情不好，还想着要是有那没眼力见的撞上来，她就趁机泄泄火，没想到她在那坐了一个早上，没一个人上来跟她搭话。
连周氏那懒货都老老实实的，那口气憋得更堵心了。
老太太心情不畅，林大郎就有点魂不守舍了。
“大郎！“老师傅一声暴喝，惊得林大郎手里的铲子差点脱手。正在挖的地基坑里，黄土簌簌往下掉，惊起一片尘土。
“你今儿是撞客了还是咋的？“老师傅一把拽住他胳膊，指着歪斜的坑壁道：“这地基要是挖歪了，将来房子可是要塌的！“
林大郎抹了把脸，汗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几道沟壑。他将铲子往地上一丢，闷声道：“我去和泥。“
“大郎这是咋了？“林守兴悄悄问林二郎。
林二郎看了眼林大郎的背影，低声道：“许是晚上没睡好吧。“
“嘿，要是我家盖新房，我也得兴奋得睡不着觉。“林老五插话道，惹得其他人哄笑出声。
“大家辛苦一早上了，先吃早饭吧。“林宝珠站在院子里唤道，清亮的声音打破了略显沉闷的气氛。
来帮忙的人干的都是力气活，不用给工钱，这饭食上就不能含糊。
林宝珠带着大妞和二妞姐妹俩蒸了一大锅白米饭，又蒸了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还煮了一盆豆腐肉沫汤。
“大早上就吃这么好。”
“这伙食都快赶上过年了。”
“小六，下回你家还盖房子我还来帮忙啊。”
林老五不亏是秋婶子的男人，吃着东西嘴巴也停不下来。
林宝珠笑着应了声好，没看到林大郎进来，她盛了满满一碗饭，特意挑了两片最厚实的肉盖在上面，舀了一勺肉汤浇在饭上。
“大哥，先吃饭吧。“
“谢谢幺妹。“林大郎放下铲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碗。
“大哥。“林宝珠叹了口气：“你要是不舍得，可以去把她接回来。不过你们得搬出去单过，毕竟家里还有这么多姑娘......“
“没有的事。“林大郎摆手，他和赵氏本就没什么感情，哪里谈得上舍得不舍得。
他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更让他难受的是，同床共枕十几年，他竟然一点都不了解赵氏的为人。
还有......
“她肚子里怀的毕竟是我的娃，“林大郎叹了口气，“那孩子以后可咋办......“
知道林大郎的态度，林宝珠心里就有了底。她轻声道：“若是赵氏愿意留着那孩子，咱们每个月送些银钱过去当营养费。等孩子生下来，她若要养，咱们照旧给钱；若是不愿养，咱们就把孩子接回来。“
林大郎沉默了片刻，突然狠狠扒了一大口饭，米粒沾在脸上也顾不上擦：“成，就照你说的办。“
他用力咀嚼着，仿佛要把满腹心事都嚼碎了咽下去。
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林大郎犹豫着开口：“幺妹......“
“嗯？“林宝珠正要回厨房，闻言顿住脚步。
“大妞那儿......你帮哥多照看着些。“林大郎喉结滚动几下，声音有些发哽：“往后她要是想嫁人，我给她备双份嫁妆；要是不想嫁......“他拍了拍结实的胸膛，“我这个当爹的养她一辈子！“
林宝珠扭头看向端着盆豆腐汤站在厨房门口的大妞，她眼中泛着水光，却始终没让眼泪落下来。
“放心吧。大妞比咱们想的都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