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更冷了。
熙春低着头，跟在醒黛身后。
院里头比这半夜的寒风还瘆人，静得可怕。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醒黛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似的。
她一步一步，朝那亮着灯的正屋走去。
通报之后，两人被领进正厅。
司知芮高坐上首，唇角微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醒黛一进门，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
“姐姐！”
她声音抽抽搭搭。
“妹妹愚笨！没能让落凝伺候好二公子！”
“二公子为了这事，气得大发雷霆，连我那儿……都没去住。”
熙春立刻明白了小娘的用意。
她咬了咬牙，跟着跪下。
声音发颤，带着慌乱与无助。
“夫人明鉴！小婢亲眼所见，二公子怒斥落凝，连带责罚小娘……”
“二公子还说，再有下次，就把我们全赶出去！您说，这可怎么办啊？”
司知芮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眼里掠过一丝暗火。
“哦？那你意思怎么办？”
她语调平淡，听不出一丝波澜。
“事儿没办好，还敢跑来我这儿掉眼泪？”
醒黛一听，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直接跪着往前蹭，膝盖磨着地，挪到司知芮的裙摆边。
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连一旁的郭嬷嬷都看不下去。
她眼角抽了抽，似有不满，却终究没有出声。
“姐姐……妹妹真不是故意的，当时……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啊！”
醒黛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神涣散，连说话都打颤。
“姐姐交代的事，我哪敢不用心？可现在……现在真没法了。我……我再给点时间，一定能补上。”
她双手合十，举至额前，做出哀求的姿态。
郭嬷嬷眼看醒黛的眼泪就要蹭到主子的衣裳，立刻上前，轻轻一拽。
手腕被扣住的一瞬间，醒黛身子一僵，却不敢挣扎。
任由那股力量将她拖离司知芮的裙边。
“秦小娘，你先起来说话。”
郭嬷嬷站在两人之间，身影挺直。
“二少夫人耳朵好着呢。你这一脸泪一把鼻涕的，弄脏了衣裳，可担不起这罪。”
她说完这话，才缓缓松开手，退后半步。
司知芮微微皱眉，抬手在眼前轻挥了一下。
“真恶心。”
她冷冷开口，看向落在醒黛哭得红肿的脸。
那双眼泡胀发亮，鼻头通红，发丝黏在额角，狼狈不堪。
司知芮的眼神里满是鄙夷。
“你之前在二公子的面前，也是这么哭的？”
醒黛像根本没听出话里的嫌弃，猛点头，抓起袖子胡乱一抹脸。
棉布粗袖擦过脸颊，把泪痕和鼻涕抹得更加凌乱。
脸上湿漉漉的一片，沾着灰尘，看起来既滑稽又可怜。
“是……是啊。二公子要走，我死命拦他，结果他更生气了。我……我只能再想办法。”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司知芮听她说完，眉头锁得更深了。
她视线缓缓转向窗外。
庭院里的灯笼早熄了，连廊下的风灯也灭了。
整座宅院如同沉入深渊，寂静得连虫鸣都听不见。
“不去你那儿，也不来我这儿……”
她低声喃喃着。
“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嗓音微微发颤，话里头藏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郭嬷嬷眼尖，一看司知芮眉头紧皱，嘴唇发白，立刻意识到情形有异。
她赶紧凑上前，压低声音，语气恭顺道。
“二少夫人，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瞧瞧秦小娘怎么摆平这事。您为这点儿鸡毛蒜皮的糟心事费神，真真是犯不着。”
司知芮的思绪仿佛被这声音拽了回来。
郭嬷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醒黛不过是个低贱的使唤丫头，出了事，自然该由她顶上。
她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那股翻腾的焦躁与不安。
那双有些迷蒙的凤眼，重新凝起冷意。
“你最好快点办妥。别哪日我的心情不好，拿你出气。”
醒黛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地面。
“妹妹懂了。”
她艰难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如蚊蚋。
说着，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
然后才慢慢爬起来，低头垂眼，一步步退出去。
门板合拢的刹那，醒黛浑身一松。
突然，肚子猛地一抽，一股剧痛毫无预兆地袭来。
她闷哼一声，双腿一软，整个人直直地往地上栽去。
冷汗“唰”地冒出来，顺着额角、鬓边、脊背滑下。
她疼得眼前发黑，视野边缘泛起一片灰蒙。
“小娘！”
熙春吓白了脸，尖叫一声便扑过来要扶。
她双手颤抖，几乎抱不住醒黛摇摇欲坠的身体。
醒黛却抬起手，颤巍巍地拦住她。
“别动……等会儿……让我缓一缓。”
熙春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她原地直跳脚，两只手慌乱地绞在一起，声音发抖。
“小娘，我赶紧去请府医！您这……是不是又要出事了？”
不能！
绝不能！
醒黛脑子里警钟狂响。
她死死咬住下唇。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在口中漫开，却让她保持了一丝清醒。
她硬撑着，脊背挺得笔直。
“不能告诉二少夫人……我的胎，不能让她知道。”
一旦她晓得，肯定不会手软。
她会用尽一切办法，设下天罗地网。
哪怕是一滴药、一碗汤，也会成为杀人的刀。
而这孩子，是她能翻身的指望。
绝不能丢。
醒黛狠狠吸了几口气，压住那股翻腾的闷痛。
额头上冷汗直往下滚，她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任由汗水浸湿鬓角，黏腻地贴在颈侧。
过了好一会儿，钻心的疼才慢慢褪下去。
她扶着地面，一点一点站起来。
熙春赶紧扑过来，小心翼翼扶住醒黛的胳膊。
主仆俩一步步挪回云禧院。
回到屋里，熙春扶着醒黛靠在榻边。
醒黛闭着眼，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方才在二少夫人那儿跪了那么长时间，要是……”
熙春哽咽着说不下去。
“要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醒黛抬手抹掉额角的汗，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
“我不这么低头，还能怎么斗她？”
司知芮做事早不是以前那种耍小聪明的路数了。
如今她步步为营，不动声色就能置人于死地。
“钰棋走了，现在才真是麻烦。”
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熙春一听，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苦了小娘了……可别怕，等小少爷平安落地，咱们就有了指望，以后日子能看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