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想过，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竟会在另一个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不过是调个人过去做事罢了，当时真没多想。
他以为醒黛只是普通的侍女，能屈能伸。
他以为她能理解他的难处，能明白他的处境。
他甚至以为，她会默默接受。
他从未想过，她也会疼，也会委屈，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抹泪。
更没想到，这一句随意的应允，竟会让怀里的这个姑娘，承受这么大的伤害。
她的顺从不是甘愿屈服，而是不愿让他为难。
她所承受的，远不止一次责骂、一次罚跪，而是日复一日的精神凌迟。
而这一切，竟因他一句轻率的承诺而起。
想到这里，他的心狠狠一缩，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醒黛静静地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她曾以为，只要默默付出，只要足够隐忍，终有一天会被看见、被理解。
可现实却是，她的存在，不过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随时可以被牺牲。
就连他，那个她心底深处悄悄仰望的人，也选择了大局，放弃了她。
她终于明白了。
司知芮的喜怒哀乐，牵动着整个府邸的风向。
而她的悲欢，却连一声叹息都不配拥有。
她不是不想争，而是根本没有资格去争。
那她呢？
是不是就该被推出来挨骂受气，活该被人踩在脚下？
她也曾是父母疼爱的女儿，也曾有笑靥如花的年华。
可如今，她连为自己辩解一句的权利都没有。
她的委屈不算委屈，她的痛也不配叫痛？
她多想大哭一场，把积压已久的酸楚全部倾泻而出。
可她不能。
一旦流泪，就意味着软。
一旦软弱，就会失去最后一丝尊严。
眼睛发热，但她咬紧牙关，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必须坚强。
她不能让他看到她的脆弱，不能让他因她的泪水而愧疚。
她宁愿他觉得她无动于衷，也不愿成为他肩上又一道负担。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有许多路要走。
唯有活着，唯有忍耐，唯有等待时机，才有可能挣脱这重重枷锁。
她察觉到，墨瑾昱的语气里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这对她来说，已经是难得机会。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他胸前。
“奴婢懂的。二公子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说到底，是我命不好罢了。生来就是个伺候人的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慢慢挤出来的，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
“要是……要是我也能像……”
她原本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却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
她立刻住口，整个人都僵住了。
“奴婢失言！二公子罚我吧！”
墨瑾昱低头看她那张写满害怕的小脸。
“算了。”
他的声音响起。
“去换件干净衣裳，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司知芮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再怎么任性霸道，规矩还是懂的。
哪怕她心里再嫉妒、再不甘，也不会轻易越过那条红线。
她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应该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
至少，她还没蠢到会在这种时候闹出丑闻，毁了自己的前程，也坏了主家的名声。
毕竟，丞相府的脸面，她还是要顾忌的。
一个通房丫头去服侍正房主母，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是府里的规矩，也是多年来的惯例。
这丫头，大概是吓破了胆，有点风声鹤唳了。
墨瑾昱心里清楚，她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情绪失控罢了。
他知道眼下局势复杂，人心浮动，许多事不能贸然行动。
此刻最该做的，不是急着处置一个失言的丫头，而是静观其变。
先看看情况再说，再做打算。
醒黛扶着桌子，慢慢站直了身体。
膝盖还在隐隐作痛，腿还有些发软，刚才的疼痛和屈辱还残留在身上。
脚步迟疑了一下，她终究没有立刻离开。
她回头望向坐在椅上的那个男人。
就这样让她走？
一句话就打发了？
二公子……到底是啥意思？
他是真的不在意她的失言，另有所图？
她看不懂，也猜不透。
墨瑾昱抬眼，刚好迎上她回头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一瞬，空气仿佛凝滞了。
“看着爷干嘛？舍不得走？”
话说出口，墨瑾昱自己竟先怔了一瞬。
她慢慢转过身，头也不敢抬，小步小步地朝门口走。
墨瑾昱嘴角那抹笑，一下子僵在脸上。
刚才那点玩笑的心思，瞬间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
大概是心里还留着一丝软弱吧。
哪怕他向来冷心冷面。
可这一刻，却实在看不得她这样子。
像是被人狠狠踩进泥里，还要强撑着站直腰杆。
可如果真要管这事……
他眉头微皱，心里转过几个念头。
毕竟醒黛只是个婢女，身份低微。
他一个主子，为个下人动心思，传出去像什么话？
更别提还得向司知芮交代。
也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好向司知芮交代。
既不能显得太过在意，又得暗中护她周全，这事须得谨慎行事，稍有不慎，反而会害了她。
他沉默了几息，缓抬起，落在书房门口。
“君亦。”
门外立刻传来一声恭敬的回应。
“属下在。”
“最近两天，暗中盯着醒黛。”
墨瑾昱语调平淡。
“是。”
君亦应声答道。
“别让二少夫人察觉。”
墨瑾昱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尤其是司知芮那边，一丝风声都不能漏。”
“是。”
君亦再次应下，却已将主子的心思揣摩得明明白白。
……
醒黛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云烟院。
院里，司知芮站在廊下。
她盯着院门，脸色有点沉。
见只有醒黛一个人回来，她立刻皱眉。
“怎么就你？似云人呢？她不是跟着你去的？”
醒黛赶紧低头，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奴婢没看见她。”
她不想多说，更不敢多说，只想赶紧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庭院。
“天快黑了，奴婢去让厨房准备晚饭吧。”
她试图用差事脱身。
“站住。”
司知芮的声音陡然拔高。
醒黛身子一僵，脚底动弹不得。
司知芮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她。
“你这衣服，为何换了？”
她眯起眼，语气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