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相清了清嗓子,模仿着夸张的学者腔调说道:
“他们说,科学无国界,知识属于全人类,你发现了足以改变世界的基础科学理论,却把它藏起来当做武器。”
“他们义正言辞,要求你公开成果,不然你就是阻碍人类文明进步的罪人!”
说到最后,内相自己都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
“你说这可笑不可笑?他们自己把技术封锁得跟铁桶一样,现在竟然有脸对我们提这种脑子进水的要求!”
“而且最离谱的是,他们国家的那些老百姓,居然……还真信了!真是天下奇闻!”
余宏笑道:
“内相,这不奇怪。”
“鹰酱从建国开始就是精英政治,他们的基础教育实际上分成了两条线。一条通往顶尖学府,为上层社会培养继承者。”
“另一条,则是大范围的快乐教育,本质就是让他们的普罗大众失去深度思考的能力,习惯于接受媒体灌输的最简单直白的结论。”
“复杂的战略博弈,老百姓看不懂,但背叛和自私的故事,谁都听得懂。”
“把他们的战败归结于我们的道德瑕疵,这远比承认自己技术落后要容易得多,也更利于维持阶级稳固,所以,他们的民众被这样轻易扭转舆论,完全在情理之中。”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内相被余宏这一番深入骨髓的剖析震住了。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愚蠢的舆论把戏,却没想背后是如此现实且冷酷的社会统治逻辑。
“……原来是这样。”内相叹了口气:“你分析得很透彻。是我看得浅了,那我们就不予理会,让他们自己唱独角戏吧,我们加紧办好自己的事。”
“不。”余宏轻轻说出了这个字。
“哦?”内相的兴趣立刻提了起来。
余宏转过身,一只手扶着窗台,目光变得深邃:
“他们想把我们拉到舆论场和道德高地上打一场仗,如果我们完全不回应,就坐实了心虚。”
“但和他们辩经,更是浪费时间。既然他们递过来一个科学的话题,那我们就用科学的方式回应他们。”
内相敏锐地问:“怎么回应?”
“我们可以抛出一个真正的学术难题。”余宏的声音充满了绝对的自信:“一个与我们歼-20的气动设计和隐身技术相关的,目前人类科学边界最前沿的问题。”
“我们可以直接公开发表这道题,就当是送给全世界科学界的一份礼物。”
“我来拟定题目,它会指明一个正确的科研方向,相当于我直接在终点线上画了一个靶子给他们,这个方向只要被攻克,确实可以极大提升某些基础科学领域。”
电话那头的内相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瞬间明白了余宏的用意。
“这……这么做……”
余宏没等内相问完,就主动解释了自己的三重用意:
“第一,扭转舆论,我们不是藏私,而是在传道授业。我们已经站上了更高维度的层面,乐于引导全人类的科学发展,谁自私,谁无能,一目了然,到时候,压力就给到了他们的科学界。”
“第二,摸他们的底,我想看看,现在的鹰酱科学界,集全国之力,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解开我们随手抛出的一道题,这能作为我们评估对手科技潜力的一个参考。”
“第三!”余宏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最根本的是,这件事不花费我们任何精力,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就算他们真的举全国之力把这道题解开了,那也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对我们没有损失。科学总是会进步的,让他们循着我们画出的道路去前进,总比他们意外闯进一条我们不知道的新路要好。”
电话另一端,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内相最初打电话时的那种哭笑不得的心态,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他原以为这是一滩必须避开的脏水,没想到余宏轻轻挥手,就能将其点石成金,变成一个反制对手、摸底对手、还能占据道德高地的绝妙棋局。
良久,内相郑重无比的声音传来,发自肺腑的敬佩。
“好!余宏同志!就照你说的办!”
“你尽管出题!其他所有的事情,公开发表、舆论引导,全都交给我!我要让全世界都看看,到底谁,才是人类进步真正的阶梯!”
余宏放下手中听筒,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那里正亮着一盏绿色的铁罩台灯,照亮桌面的一隅。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静坐了片刻。
脑海中,系统资料库被快速检索。
那些关于空气动力学的知识,此刻被提取出来。
几分钟后,他拿起抽屉里的一支英雄牌金笔,拧开笔帽,在桌上一叠带网格的稿纸上开始书写。
最顶端,他写下了一个标题:
《关于构建飞行器在m=0.8-1.4区间内非定常流场涡系耦合主动控制模型的一个猜想》
光是这个标题,就足以让全世界任何一个空气动力学专家头皮发麻。
它精准地指向了跨音速机动中那片最混乱,也最致命的死亡区域。
接着,他没有长篇大论,而是直接用数学语言构建起了一堵墙。
一道道偏微分方程被写在纸上,描述着激波、附面层、诱导涡流这三者在一个非对称变翼面机体上如何相互影响、相互转换。
他给出的不是解决方案,而是在一片黑暗的森林中,直接用灯塔照出了一条唯一可能通往出口的小径,并在这条小径的尽头,留下了一道必须解开才能打开大门的终极密码锁。
整个题目并不长,仅仅占据了两页稿纸。
但他抛出的每一个假设条件,都建立在歼-20已经验证过的飞行数据上,删去了所有错误的可能性。
等于直接告诉全世界:这条路是对的,我们已经走通了,但我们建造这条路的蓝图和工具,你们得自己从头再推演一遍。
当他写完最后一个符号,并放下笔时,办公室的门被叩叩叩地敲响了。
“进来。”余宏说道。
门被推开,黄旭总师大步走了进来。
他脸上还带着刚从总装车间里出来的兴奋劲,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了里面被汗水浸湿的蓝色工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