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四平,我往南偏东行,目的地是伊通满族自治县。
四平到伊通的路不算远,车子越往南走,地势就越起伏。道路两旁的土地呈一种温和的波浪形态,一层一层地延展过去,人们把这种地形称为“台地”。
我听说伊通有火山群,有温泉,有满族人传下来的老习俗,更有一种慢得像把时间搁浅了的生活方式。于是,我决定在这里停上几天。
——
伊通县城不大,城中心有一条举步可走的大道,两侧的商铺大多是本地人开的——面馆、小超市、理发店、缝纫铺,那种能让人一眼看到生活根基的地方。
我下车时正赶上上午的集市。
街口有人卖玉米面饼子,有人卖白薯干,还有人推着小车卖刚蒸好的大碗热豆腐,热气像云一样往上冒。
摊贩的吆喝声不急不躁,像是带着当地人性格的节奏感。
我买了一份“热豆腐”。
豆腐柔软,汤汁浓厚,带着本地的咸香味。
摊主是个笑起来眼睛眯得看不见形状的中年女人,她说:“咱这儿的豆腐不是普通豆腐,是大豆磨出来现点的,跟别处不一样。”
我点点头,吃完后确实觉得不同。
味道很朴实,却有记忆感。
有些东西不是“好吃”能概括的,它像一种旧生活的回声,让人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
——
我决定先去看伊通火山群。
火山群不在市区,在县城西南方向,需要上山。路边是大片的丘陵和草地,颜色淡黄和浅绿交织,随着天空的云影移动,色块缓慢变化。
这里的风很柔,落在脸上像呼吸一样。
火山口现在已经没有烟,没有火,只有环形的山势留在那里,像一个沉睡得很深的巨人。
我站在山口边缘,看山下的村落。房屋散散落落,像是被人随意点在大地上的图案。
有老人牵着羊走,有孩子骑着小自行车绕村路,有狗在石墙边晒太阳。
我觉得,时间在这里的速度真的不一样。
不是停下,但也不急。
它就这样慢慢走。
我突然明白了一个词——生活感。
不是城市里精心制造的“松弛感”,而是天然存在于空气和土地之间的那种踏实。
人和自然不是分开的,而是互相挨着,互相依靠着。
——
下午,我去了伊通河边。
那是一条不宽的河,但水很清。河两岸没有过度修饰,还是自然状态:草丛、柳条、乱石、木桥。
有几位老人坐在桥下钓鱼,脚边放着一瓶白酒和一盘花生。
我坐过去,没说话。
老人们也没问我是谁,只递给我一只一次性杯子,倒了点酒。
我喝了一口,酒很烈,但暖。
其中一个老人慢慢开口:“你是外地来的。”
我笑:“嗯,看出来了?”
他点点头:“外地人看东西,更仔细。”
我问:“你们在这儿生活,觉得怎么样?”
他想了想,说:“好。日子不富,但心不累。年轻时想往外走,那时候觉得这里小。后来走过不少地方,才知道,人能在一个地方把心放下,就算赢了。”
他们继续钓鱼,我坐在一旁看水。
很多时候,最有力量的话,就是这样轻轻说出来的。
——
傍晚,我在县城找了一家老式旅店住下。
不是连锁,不是新装修,是那种从外墙就能看出年代感的三层小楼。墙面略旧,地板木质,走路有轻响。
但是非常干净。
老板是位六十多岁的满族老人,姓乌拉。他的名字就像一阵旧风吹来,让人一下就能想到族群的历史。
我问他:“这里的满族习俗还保留得多吗?”
老人笑:“都在呢,只是没那么显眼。过节的时候能看出来,尤其是‘萨满祭’和‘跳神’。但现在年轻人不太认真了。”
他说这话时没有责怪,只是陈述。
我能感觉到,他不是怀念过去,而是理解时间。
夜深了,他给我泡了壶荞麦茶。
茶香带着草香,暖到心里。
他轻声说:“在这儿住几天吧。这地方慢。你走得太快,心跟不上。”
我点头。
因为我确实感觉到——
我的步子快了太久,需要停下来。
——
那天夜里,我在小旅店的木床上睡得很沉。
窗外没有车声,没有霓虹。
只有人安稳呼吸的声音,和土地沉默的回响。
气息真实。
生活真实。
心也变得真实。
我知道,旅程继续往南。
可在离开之前,我想让心在这里,好好落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