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绥芬河出发到东宁,只有一百多公里的山路。沿途山势起伏,公路在群山之间盘绕,像一条银灰色的带子。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照在山坡上,林间的积雪正慢慢融化,水从石缝间滴落,汇成一条条细流。
车在山路上行驶,我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松树与桦树。司机是个本地人,姓赵,四十来岁,皮肤被风晒得黝黑。他一边开车,一边指着前方说:“前面那片山就是珍珠门火山群,等下你能看到火山口。”
我抬头望去,远处的山确实有些奇异。山体呈圆形,中间微凹,四周的岩石颜色深黑,像被火烤过。那种质地粗糙的石头,是火山喷发后留下的玄武岩。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微微的光。
赵师傅说:“这地的土好,全靠火山灰。咱这儿的玉米、黄豆都结实,地气足。”
我笑了笑,问:“你在这儿待多久了?”
“我啊,土生土长的东宁人。以前在林场干活,现在拉客也自在。”
他说着又笑:“咱这地方不大,但有山有水,有边境的味道,日子过得踏实。”
车行了两个多小时,东宁的城区出现在眼前。城市依山而建,街道宽阔干净。街边的楼房不高,大多三四层,墙面刷着淡蓝或乳白色。远处的山像屏风一样环绕,城中间有一条清澈的河,那就是绥芬河上游的一段——东宁河。
我在县城的旅店落脚,放下行李便出了门。春天的气息刚刚显露,街上的树枝还光秃秃的,唯有河边的冰开始松动,水在冰下流动,发出“咕噜”的声响。
我沿着河走到一处小桥。桥下的水清得见底,河床上是细碎的石子。几个孩子在冰边敲冰块,笑声清脆。对岸有几户人家,院墙低矮,屋顶上挂着玉米串。风吹过,玉米叶沙沙作响,鸡在院子里刨地。
一个老汉靠在桥头抽烟,看我举相机拍照,笑着说:“你是外地来的?”
我点头:“是,来看看这地方。”
“那你得上火山顶,俯瞰整个东宁,能看到边界那头。”
我问他:“你上去过?”
“年轻时打猎上过,能看见对面俄罗斯那边的林子。”他吐出一口烟,“那时候风大,山上冷,狐狸多。”
我听着他讲往事,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安静的敬意。这片土地,有太多沉默的故事。
——
下午我去了珍珠门火山地貌景区。入口是一片宽阔的松林,地面被厚厚的松针覆盖,踩上去松软。林子深处传来几声啄木鸟的敲击声。越往里走,地势越高,石头也越来越黑,岩缝中长着些苔藓与矮灌木。
火山口呈圆形,直径约几百米。站在边缘往下看,能看见岩壁一层层的纹理。风从火山口里吹上来,带着凉意。
导游是个年轻姑娘,姓曲,本地大学毕业后回家乡工作。她指着山体介绍:“这是几万年前喷发留下的地貌。火山灰肥得很,所以山脚下那片地种出来的蔬菜特别甜。”
我顺着步道绕着火山口走了一圈,脚下的石头粗糙,夹杂着黑色的火山渣。山脚下的田地一片金黄,农舍点缀其中。那些农舍的屋顶大多是青瓦,院子里堆着柴火和晾晒的豆秸。
曲导游说:“我们这儿人讲究吃新鲜。秋天割完稻子,家家都做米酒。冬天腌酸菜、灌香肠,到了腊月,满村都是炊烟。”
我笑着问她:“你不想到外地去看看?”
她摇头:“出去也去过,但总觉得这儿最安心。山在这儿,河在这儿,人都熟。”
——
傍晚,我去了东宁河畔的公园。天色渐暗,灯光在河面上拉出一道金线。几个中年人在跳广场舞,音乐声在山谷间回荡。河边的柳树已经抽出嫩芽,水气里有一股泥土味。
远处的山上亮起了几盏灯,那是边防哨所。有人说东宁的夜最安静,但对那些守边的人来说,这里的每一盏灯都意味着责任。
我坐在长椅上,看孩子们在广场上玩。一个小男孩拿着风车跑过来,风车转得飞快,他笑得眼睛弯弯。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停下来,喘着气说:“我叫小冬,冬天生的。”
我笑道:“那你喜欢这地方吗?”
“喜欢,这里有山有河,我爷爷说咱家在这住了三代人。”
他跑远了,风车在暮色中闪烁。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座小城有一种静谧的力量——它不声张,却在悄悄滋养着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
——
夜里我回到旅馆,窗外灯光稀疏。远处的山被月色覆盖,静得像一幅墨画。楼下的街上还有几家烧烤摊,炭火的光映红了人脸。
我写下:
“东宁,是山水养人的地方。火山留下了肥土,河流养活了庄稼。人们的生活不急不慢,带着北方的踏实与边疆的从容。这里的夜静,像时间在此停顿。每一个笑容、每一缕炊烟,都带着土地的味道。”
写完,我放下笔,心里生出一种安宁。或许这一路的意义,就在于见到这样一个个安静的县城,平凡却足以让人心定。
下一站,我将离开黑龙江的东南山地,向西北方向前行,去到宁安市——一座有着镜泊湖与渤海上京遗址的历史名城,水光山色与古迹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