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桦川到富锦,汽车一路沿着松花江支流行驶。四月初的江水已经完全化开,阳光照在水面上,亮得晃眼。车窗外不时出现成片的稻田,水波反光,像铺了一层细碎的银。司机是个本地人,姓赵,他笑着对我说:“富锦的好东西全靠这水,黑土地加江水,保准丰收。”
富锦县在地理上属于佳木斯下辖,位于三江平原腹地。县城西边靠着松花江,东边是大荒湿地。车还没进城,我就看到成片的农田像棋盘一样铺开。赵师傅指着远处的一条渠说:“那是灌溉干渠,春天一开闸,整片稻田都能灌满水。”
进城的第一印象是宽敞。富锦不像南方的县城那样拥挤,街道笔直,两旁都是低层建筑。路上有运送农机的卡车,后面拖着插秧机和水泵。县中心广场上立着一尊青铜稻穗雕塑,底座刻着八个字:“稻香富锦,粮仓中国。”广场周围的花坛刚刚种上新花,工人们正往土里洒水。
我在县城北面的宾馆住下。房间能望见江堤,堤外是大片湿地。下午的风带着水汽,窗外的杨树叶在光里闪动。
傍晚我出门,沿着滨江路走。堤顶修得很平,铺着沥青道。人们散步、遛狗、骑车,孩子拿着风筝在跑。对岸是一片低丘,夕阳照过去,颜色像铜。江边有渔民在收网,几条船靠在浅滩上,木桨上挂着水珠。一个老渔民穿着旧棉袄,蹲在船边择鱼,我走过去跟他聊了几句。
“这水现在干净多了,”他说,“以前咱这捕鱼多,后来禁渔,就靠养殖。稻田养鱼,鱼吃虫子,稻长得更好。”
我问他几年没出远门了,他笑道:“咱这地儿好,有饭有水,还出粮,出去干啥?”
这句话很简单,却有一种稳重的底气。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天边刚泛亮,江面上有薄雾。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我知道那是农户在整地。富锦是全国有名的商品粮基地,这里种稻的历史已经几十年。每年四月,插秧前的准备工作就开始了。
我跟着赵师傅去了郊外的稻田区。田面宽阔得让人眩晕,几乎看不到尽头。稻田被分成整齐的方格,每块地之间是水渠。渠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小鱼。地头有几辆插秧机在试转,机器的轰鸣声混着水声,空气里都是泥的味道。
一个四十来岁的农户穿着水裤,脚下冒着水泡。他姓孙,是合作社的管理员。
“这片是我们合作社的示范田。”他说,“全部机械化种植,秧苗是自己育的,质量好,出芽率高。”
他让我上车去看。我坐在插秧机上,看着秧苗一株株插进泥里,机器在水面上划出整齐的线。阳光照在水田上,反射出金色的光。孙师傅说:“每年都盼着好天。你看这水,亮得像镜子,这就是富锦的命。”
他指着远处的江堤:“咱靠这江吃饭。富锦就是江养的县。”
中午我们在田边吃饭。几个人围着个简易桌,喝着绿豆汤,吃馒头和咸菜。大家聊的都是地里的事——哪块地的秧苗出得齐,哪台机器又坏了。有人说今年雨多,怕水太大。孙师傅摇头:“富锦人怕啥?咱会跟水打交道。”
吃完饭我独自沿着田埂走。脚下是湿泥,鞋底粘着稀水。天很蓝,云在天边一层一层堆着。稻田的水面上映出天空,仿佛人走在云上。远处的村庄安静,屋顶上冒着炊烟。
我看到一个老太太在渠边洗衣服。她用木棒敲打着衣服,水花溅在脚边。她笑着对我说:“你是外地人吧?富锦的水可软,洗衣都亮。”我点头,她又说:“咱这人都实在,地养人,人敬地。”
回到县城时已是下午。街上热闹起来。富锦的主街叫“沿江路”,两边有饭馆、农机行、修车铺,还有卖大米的店。大米袋子一排排堆在门口,上面印着“富锦贡米”几个字。老板说:“这米卖到南方都抢手,口感好,香得要命。”我试吃了一口,确实香糯。
傍晚,我去江边看夕阳。有人在江堤上遛弯,有人在打羽毛球。老年人坐在石凳上聊天,说着收成和孩子的事。江面上有船缓缓开过,尾波像银线一样拉长。一个老人对我说:“我们这儿冬天冷,夏天短,但粮食不缺。你要真想看好风景,得秋天来,那时候稻子黄了,一眼望不到边。”
晚上我去县里的夜市。那是富锦人生活的另一面。夜市摆在县中心的文化广场旁,摊位一字排开,有卖烤串的、有卖凉皮的、有卖酸梅汤的。烟气缭绕,空气里全是烤肉香。摊主吆喝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在追逐,年轻人三三两两围坐聊天。一个摊主笑着给我端上热乎的锅包肉,说:“尝尝咱这地道味儿,比哈尔滨的还脆。”
吃饭时旁边几位农民也在喝酒,他们谈到合作社的分红。有人说去年收入不错,另一个说:“要是明年气候好,咱还得多开几亩。”那种平静的满足感,像江水一样深。
回宾馆的路上,我经过富锦火车站。那是一座老式站房,墙上写着“富锦”两个红字。夜里的站台空旷,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我忽然想到一句话:在这片土地上,时间走得慢,但脚步从没停。
第三天,我去了富锦国家湿地公园。那是三江平原典型的湿地景观。木栈道蜿蜒进芦苇丛,远处有白鹭掠过。水面宽阔,风吹过芦苇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导游介绍,这里是候鸟的重要停歇地,每年秋天成千上万只鸟飞来。湿地保护区外还有几户渔民,他们搭着简易屋子,看护鱼塘。一个老渔民说:“这地方好,鸟多水净,人也少。”
午后阳光洒在水面上,我坐在栈桥尽头,看着天空映在湖里。富锦的景色没有夸张的美,却有一种平静的真实。它不像城市那样喧闹,也不像山乡那样闭塞,而是介于两者之间,脚踏实地地活着。
傍晚回城,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记录:
“富锦是一座靠水吃饭的县。这里的土地黑,水清,人淳厚。生活不急,节气分明。人们一辈子围着稻田转,却不觉得苦。对他们来说,丰收就是幸福的定义。”
夜色深了,街上的灯一盏盏亮起,远处的江面反射着光。有人在放烟花,几束火光在空中绽开,又被夜色吞没。
我望着那光,忽然觉得,这片大地比想象中要辽阔得多,也安稳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