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黑龙江境内缓缓驶入五常的那一刻,窗外是一片白。
雪下得很轻,却没有停的意思。天地之间,仿佛只剩风在呼吸。
我下车时,风一下子钻进衣领,带着北方特有的硬劲儿。那种风,不仅冷,还直。它不会在你脸上绕一圈,它只会往前冲,像一把刚出鞘的刀。
五常的风,是我在旅途中遇到的第一阵“纯风”。
没有尘,没有湿气,只有冷冽与干净。
站前的广场上,旗子在风中几乎要被扯断。几个穿着厚棉衣的孩子在雪地里打闹,笑声被风卷着,传得很远。
那笑声让我想起自己少年时的冬天——也是这样的一种风,吹得人鼻尖通红,耳朵生疼,但心里却是热的。
我走进街口的一家小饭店,店名叫“东北人家”。
门口挂着两串冻得发硬的辣椒。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脸被风吹得通红。
他看我拎着行李,笑道:“外地来的吧?这天儿,没穿厚点可不行。”
我笑着点头:“从南边来的,没想到这边的风这么狠。”
他哈哈一笑:“这不叫风,这叫‘天儿劲’。没这个劲儿,哪儿来的年味?”
我点了一碗锅包肉和一份酸菜白肉。
窗外的风打在玻璃上,呼呼作响。玻璃上结着冰花,像一层淡淡的霜纹。
老板娘给我端上饭菜,说:“外头风大,你慢慢吃,别着急。”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东北女人特有的直爽和热乎。
我夹起一块锅包肉,那种酸甜的味道一下子在嘴里散开。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风,这饭,这人情,都属于同一个世界——
粗粝,却真。
吃到一半,一个小伙子推门进来,带进来一阵风雪。
他摘下手套,脸冻得通红:“叔,来瓶啤的,热点儿。”
老板笑着去取。我问他:“啤酒还能热着喝?”
他咧嘴一笑:“五常人哪能怕风?喝啤酒也得冒点热气。”
我笑出声,那种笑被风裹着,竟有点暖意。
饭后,我沿着街道往外走。
街边有几家卖玉米、卖冻梨的小摊。摊主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
有个老爷子喊我:“来尝尝冻梨,刚敲开的,嘎嘣脆!”
我接过一块,咬下去,酸甜冰凉。
风在耳边吹,我对老爷子说:“这风真有劲儿。”
他乐呵呵地说:“劲儿大才好啊,这风能冻死人,也能冻出好庄稼。”
我顺着风走,走到城外的松花江边。
江面已经结冰,远处几个小孩在滑冰,风把他们推得飞快。
我站在冰面边上,风从正面吹来,吹得眼睛生疼,却舍不得闭上。
我掏出笔记本,写下:
“五常的风,是北方的骨头。
它不懂温柔,但它让人记得什么叫‘活着’。
它吹在脸上疼,吹进心里却是实在的。
风,不是来取暖的,是来提醒人的冷,也是一种力量。”
写完,我合上笔记本。
风依旧在吹,吹过雪地,吹过松林,发出低低的呼啸。
一个背着柴火的老汉从远处走来,他的胡子上全是冰碴。
他看到我,冲我笑了笑:“南边来的吧?这风不算啥,等再冷十天,你就知道啥叫‘真风’。”
我笑:“那我该留下来,见识见识。”
老汉摆摆手:“不用见,风的样子,你已经写在脸上了。”
我愣了一下。
他走远了,风卷起他衣摆上的雪花,像一朵小小的浪花。
夜色降下的时候,我住在一间老旅馆。
房间不大,暖气咝咝作响。窗外的风还在吹,拍打着窗户。
我躺在床上,听着那声音,忽然觉
这风,像是在呼吸,像是有人在外头走来走去,怕我睡着。
我翻开日记,写下今天的最后一句话:
“五常的风,不是冷,而是醒。
它吹开记忆,让人重新学会疼,也学会爱。”
我放下笔,关了灯。
风在窗外低语,像在对我说——
“往南走吧,那边还有别的风在等你。”
我笑了笑。
是的,我该继续往南。
风的方向,就是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