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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利夫人迁入缀锦阁后,李元浩倒是接连数日都去了王后宫中坐坐,虽未留宿,却也是好歹起到安抚作用。
而这位没藏氏——昔日的野利将军夫人,如今表现得愈发谨小慎微,对野利王后更是恭敬有加。
甚至在李元浩面前,几次三番为野利家旧部、那些尚未被牵连的边缘人物低声求情,言辞恳切,情状可怜。
这自然更赢得了野利王后的信任与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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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李令行的身体渐渐康复,人却变得愈发阴郁沉默。
魏初一知道,那个曾在她面前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青年,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权力的残酷真相,已彻底改变了他。
某日黄昏,没移无名借探病之名来到王府,与李令行在书房密谈。
魏初一亦在座。如今她虽无明确身份,却已实质参与李令行诸多事务,形同幕僚,颇得其信任。没移无名经她引荐,也已彻底站在了李令行这一边。
“属下得到确切消息,”没移无名压低了嗓音,“野利将军此番倒得如此之快,背后实是没藏獒东暗中授意推动,那些所谓的证据,多半也是他派人捏造……”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冷讽,“另外,没移家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魏初一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睫低垂,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思量,复又平静地啜饮一口。
李令行眼神骤然转冷:“可有实据?”
“回大王子,目前……没有实据。”没移无名声音压得更低,“但属下日日在御前当值,那几日陛下私下见过谁,没人比我们这些近卫更清楚。另外……”
他话锋一转,目光在李令行与魏初一之间游移,面露难色,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魏初一虽未作声,却敏锐地接收到了他目光中的暗示。
“怎么?是我在此不便?那我先回避。”
说着,她便欲起身。
“不必。”李令行蹙眉打断,语气不容置疑,“有话直说。魏姑娘不是外人,无事不可对她言。”
他眼中阴鸷之色掠过。若连此刻守在他病榻边的魏初一都不能信,这偌大王庭,他还能信谁?父王一心剪除他的羽翼,母后只顾后宫那方寸之地……唯有她,在他最颓唐绝望时,不离不弃,让他要自强。
没移无名犹豫刹那,终是硬着头皮开口:“没藏氏……与陛下,已有私情。王后娘娘……似乎尚被蒙在鼓里。”
说完,他便立刻垂下头,不敢看李令行的脸色。
这事着实腌臜,在魏初一面前提及,更觉尴尬万分。
大王子的前未婚妻,被其父王夺占。
大王子的亲舅父,被其父王诛杀。
而今,大王子的舅母,竟又与其父王暗通款曲。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会不会让刚刚病愈的大王子再度倒下?没移无名心中全然没底。
而他之所以能知悉这等宫闱秘辛,只因他是御前近卫。君王每日行踪,夜宿何处,无人比他们更清楚。
“噗——”
正在喝茶的魏初一,闻言猛地呛了一下,连忙以袖掩口,眼中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惊诧与荒谬。
这位西夏王的口味……还真是,百无禁忌。
“失礼了。”魏初一取出素帕,轻轻拭去唇边茶渍,语带歉意。
她当真不是故意失态,只是这消息实在过于骇人听闻。
父亲看上未过门的儿媳尚可诡辩,如今竟连大舅子的遗孀也不放过,且还是那女子的杀夫仇人——这口味未免也太重了些。
两个男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话说回来,这野厉何阚的遗孀,变节变得是否也太快了些?
丈夫尸骨未寒,便已急不可耐地攀附新枝,且攀附的,还是她的杀夫仇人。
魏初一垂眸,重新端起微凉的茶盏,默默饮了一口,将所有思绪掩于氤氲的水汽之后。
“想办法把此事透出去,”李令行低声吩咐,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我父王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只要让她们知道,没藏氏在暗里与父王有勾连,无需我们动手,自会有人容不下她。”
没藏家,还有没移家……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与算计,上次对初一出手的旧账尚未清算,如今又添上舅舅的血仇……
“是,大王子。”没移无名恭声领命。
魏初一抬眼,静静看了李令行一瞬,唇瓣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其实,无论没藏獒东在其中扮演了何角色,若无李元皓的默许与纵容,他绝无可能成事。李元皓那个男人是何等的刚愎自用、唯我独尊之人,李令行至今,似乎仍未看清他那父王的真面目。
不过,这终究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博弈,她作为一个人质——有何立场多言?
她可从未忘记,当日自己被没藏獒东与没移家联手算计,李元皓发现榻上之人是她时,眼中可没有半分犹豫与宽宥。
她巴不得这西夏朝野上下乱成一锅粥,内里分崩离析,才好四处漏风。这样她才能更容易觅得机会。
暮色渐沉,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忽长忽短,明明灭灭。
没移无名领命后,又低声禀报了其他几桩琐事,几人便散了。
魏初一与没移无名一前一后退出书房,沿着青石铺就的院径默默前行,一时无话,唯有脚步声轻轻回响。
行至岔路口,没移无名停下脚步,开口道:“魏姑娘,我那里偶然得了一罐南边来的新茶,口感尚可。改日得空,便差人给姑娘送去。”
“那便先谢过了。”魏初一浅笑颔首。
“魏姑娘,”没移无名犹豫一瞬,还是问道,“对于没藏氏一事……姑娘如何看?”
魏初一驻足,目光投向远处沉沉的暮色,语气清淡:“你觉得,单凭一个女子,她能有多大能耐?或者说,若没有没藏獒东在背后支撑,她敢在野利王后眼皮子底下行此悖逆之事么?
至于我如何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子如何看,野利王后又如何看。堵不如疏,有些事,强压反易生变……”她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这些事,她说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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