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纪九,从公元581年(辛丑年)到公元583年(癸卯年),共三年。
太建十三年(公元581年,辛丑年)
春天一月壬午日,陈朝任命晋安王陈伯恭为尚书左仆射,吏部尚书袁宪为右仆射。袁宪是袁枢的弟弟。
北周把年号改成大定。
二月甲寅日,隋王杨坚开始接受相国、总管百官、九锡这些任命,建立相府并设置官员。丙辰日,北周静帝下诏,晋封隋王的王妃独孤氏为王后,世子杨勇为太子。
开府仪同大将军庾季才,劝隋王杨坚应该在这个月的甲子日顺应天命接受皇位。太傅李穆、开府仪同大将军卢贲也这么劝他。于是北周静帝下诏,搬到别的宫殿居住。甲子日,北周静帝命令兼太傅巳公宇文椿捧着册书,大宗伯赵煚捧着皇帝的玉玺和绶带,把皇位禅让给隋朝。隋王杨坚戴上远游冠,接受册书和玉玺后,换上纱帽、黄袍,进入临光殿,穿上衮冕礼服,就像正月初一朝会的仪式那样。然后宣布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开皇。还命令有关官员捧着册书到南郊祭祀上天。派少冢宰元孝矩代替太子杨勇镇守洛阳。元孝矩本名元矩,通常以字行世,他是元天赐的孙子,他的女儿是太子妃。
少内史崔仲方劝隋王杨坚废除北周模仿《周礼》设置的六官制度,依照汉、魏旧制来设置官职,杨坚听从了这个建议。于是设置了三师、三公,以及尚书、门下、内史、秘书、内侍五省,御史、都水二台,太常等十一寺,左右卫等十二府,让它们分别掌管不同的事务。又设置了上柱国到都督等十一种勋官,用来奖赏那些勤劳做事的人;设置特进至朝散大夫等七种散官,授予那些有品德和声誉的文武官员。把侍中这个官职改称为纳言。任命相国司马高颎为尚书左仆射,兼任纳言;相国司录京兆人虞庆则为内史监,兼任吏部尚书;相国内郎李德林为内史令。
乙丑日,杨坚追尊父亲为武元皇帝,庙号太祖;母亲吕氏为元明皇后。丙寅日,修建祖庙和社稷坛。册立王后独孤氏为皇后,王太子杨勇为皇太子。丁卯日,任命大将军赵煚为尚书右仆射。己巳日,封北周静帝为介公,北周的各位藩王都降爵为公。
当初,刘昉、郑译假传诏书让杨坚辅佐朝政,杨皇后虽然事先没参与,但因为继位的皇帝年幼,担心权力落到其他家族手里,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后来她知道父亲有夺取皇位的意图,心里很不高兴,在言语和神色上都表现出来了。等到杨坚接受禅让,她更加愤怒惋惜。杨坚心里很愧疚,就改封她为乐平公主。过了一段时间,杨坚想让她改嫁,公主坚决不答应,杨坚这才作罢。
隋王杨坚和北周载师下大夫北平人荣建绪以前就有交情,杨坚即将接受禅让的时候,荣建绪担任息州刺史。他正要去上任,杨坚对他说:“你先别急着走,咱们一起共享富贵。”荣建绪严肃地说:“您这话,我可没听过。”等到杨坚即位后,荣建绪来朝见,杨坚对他说:“你后悔不?”荣建绪磕头说:“我的地位不像徐广,但心情和杨彪差不多。”杨坚笑着说:“我虽然不太懂书上的典故,但也知道你这话不恭敬!”
上柱国窦毅的女儿,听说隋朝接受了禅让,气得自己扑倒在堂下,捶着胸口叹息说:“真恨我不是个男的,没办法救舅舅家的大祸!”窦毅和襄阳公主赶紧捂住她的嘴说:“你别乱说话,会灭我们全家的!”窦毅从此觉得这个女儿很不一般。等她长大,就把她嫁给了唐公李渊。李渊是李昞的儿子。
虞庆则劝杨坚把宇文氏家族的人全部杀光,高颎、杨惠也模棱两可地表示赞同。李德林坚决反对,认为不能这么做。杨坚变了脸色,说:“你就是个书生,不配和你讨论这事!”于是北周太祖宇文泰的孙子谯公宇文乾恽、冀公宇文绚,闵帝宇文觉的儿子纪公宇文湜,明帝宇文毓的儿子酆公宇文贞、宋公宇文实,高祖宇文邕的儿子汉公宇文赞、秦公宇文贽、曹公宇文允、道公宇文充、蔡公宇文兑、荆公宇文元,宣帝宇文赟的儿子莱公宇文衍、郢公宇文术都被杀了。李德林也因为这件事,官职没有得到晋升。
乙亥日,陈宣帝到藉田举行耕种仪式。
隋主杨坚封弟弟邵公杨慧为滕王,安公杨爽为卫王,儿子雁门公杨广封为晋王,杨俊封为秦王,杨秀封为越王,杨谅封为汉王。
隋主杨坚赐给李穆诏书说:“您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又是我父亲一辈的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没有理由违背。我就在这个月十三日恭敬地接受了天命。”没过多久李穆入朝,杨坚任命他为太师,朝拜的时候司仪不用直呼其名;李穆的子孙哪怕还在襁褓之中,也都被封为仪同三司,他家一门手持象牙笏板当官的有一百多人,富贵兴盛到了极点。又任命上柱国窦炽为太傅,幽州总管于翼为太尉。李穆上奏章请求退休,杨坚下诏说:“吕尚九十岁还辅佐周朝,张苍白发苍苍还担任汉朝丞相,有高才的人治世,不能用平常的礼数来限制。”因为李穆年事已高,杨坚下令他不用参加朝会,有大事就到他家里去询问意见。
美阳公苏威,是苏绰的儿子,从小就有好名声。北周晋公宇文护强行把女儿嫁给他。苏威看到宇文护专权,担心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就躲到山寺里,以读书为乐。北周高祖宇文邕听说他很贤能,任命他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又任命他为稍伯下大夫,他都以生病为由推辞不接受任命;宣帝又任命他为开府仪同大将军。杨坚担任丞相的时候,高颎推荐了苏威,杨坚召见他,和他交谈后,非常高兴。过了一个多月,苏威听说杨坚即将接受禅让,就逃回家乡隐居。高颎请求把他追回来,杨坚说:“他这是不想参与我的事,随他去吧。”等到杨坚接受禅让后,征召苏威入朝,任命他为太子少保,追封他的父亲为邳公,让苏威继承爵位。
丁丑日,隋朝任命晋王杨广为并州总管。三月戊子日,任命上开府仪同三司贺若弼为吴州总管,镇守广陵;和州刺史河南人韩擒虎为庐州总管,镇守庐江。杨坚有吞并江南的志向,向高颎询问合适的将帅人选,高颎推荐了贺若弼和韩擒虎,所以把他们安排在南方边境,让他们暗中谋划。
戊戌日,任命太子少保苏威兼任纳言、度支尚书。
当初,苏绰在西魏的时候,因为国家财政不足,制定的征税法令很重,后来他叹息说:“我现在做的,就好比拉满的弓,不是太平世道该用的办法。后世的君子,谁能把这弓放松呢!”苏威听到父亲这话,一直把减轻赋税当作自己的责任。到这时,苏威上奏请求减轻赋税和徭役,力求从轻从简,杨坚全部听从了他的建议,对他也越来越亲近和重用,让他和高颎一起掌管朝政。杨坚曾经对一个人发怒,要杀了他;苏威进去劝阻,杨坚不听,还亲自出去要斩了那个人,苏威挡在杨坚面前不让他走;杨坚避开他继续往外走,苏威又拦住他。杨坚气得拂袖回到宫里,过了很久,才召见苏威并向他道歉说:“你能这样,我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还赐给他两匹马,十几万钱。不久又让他兼任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原来的官职照旧。
治书侍御史安定人梁毘,因为苏威一人兼任五个官职,既贪恋繁忙的事务,又没有举荐贤能代替自己的想法,就上奏章弹劾苏威。杨坚说:“苏威整天兢兢业业,志向远大,为什么要这么着急逼迫他呢!”接着对朝臣说:“苏威要是没遇到我,就没办法施展他的主张;我要是没有苏威,也没办法推行我的治国之道。杨素口才和辩才无人能比,但说到斟酌古今,帮助我宣扬教化,他比不上苏威。苏威要是生在乱世,就像隐居在南山的四皓一样,哪能轻易屈服呢!”苏威曾经对杨坚说:“我父亲经常告诫我说:‘只要读一卷《孝经》,就足够用来立身处世、治理国家了,何必读那么多书!’”杨坚非常认同这话。
【内核解读】
这段记载聚焦于公元581年隋朝建立这一历史转折点,字里行间藏着权力更迭的逻辑、制度变革的密码与时代人物的挣扎,以下三层关键信息值得细品:
第一层:权力交接的“温柔面纱”与残酷本质
杨坚代周建隋,用的是“禅让”的老套路——北周静帝下诏逊位,杨坚“受册、玺”登基。但这层“天命所归”的面纱下,是权臣对权力的绝对掌控:从“受相国、九锡之命”到建台置官,再到追尊先祖、册封亲族,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的权力固化。
而对北周宗室的处理,更暴露了权力斗争的赤裸。“周太祖孙、闵帝子、明帝子、高祖子、宣帝子皆死”,李德林因反对而“品位不进”,足见新政权巩固自身的残酷逻辑——在古代权力游戏中,“斩草除根”往往被视为消除隐患的“必要之恶”。这种残酷性虽违背人性,却客观上终结了北周残余势力的反扑可能,为隋朝站稳脚跟扫清了障碍。
第二层:制度改革的“破与立”,藏着王朝长治的野心
杨坚刚登基就“除周六官,依汉、魏之旧”,看似是复古,实则是对制度效能的重塑。北周仿《周礼》设“六官”,虽有复古之名,却因机构重叠、权责模糊效率低下;而杨坚确立的“五省、二台、十一寺、十二府”体系,初步构建了分工明确的中央官制框架(后来的三省六部制即由此发展而来),再加上“勋官”“散官”的分级,既用爵位酬谢功臣,又以散官笼络名望,本质是通过制度设计强化中央集权。
这种“破周制、承汉魏”的选择,藏着更深的政治智慧:摆脱北周鲜卑旧制的束缚,回归中原传统制度轨道,既能争取汉族士族支持,又能提升行政效率——这为隋朝后来的统一与强盛埋下了制度伏笔。
第三层:人物选择里的时代镜像
这段记载中的人物,几乎都是时代的“多棱镜”:
--杨后(杨坚之女)从“甚喜”到“愤惋逾甚”,折射出皇室女性在父权与夫权(或说皇权)夹缝中的矛盾——她既希望父家掌权稳定局面,又痛惜夫家(北周)覆灭,最终只能以“誓不许”反抗父亲的控制,却无力回天。
--荣建绪一句“臣位非徐广,情类杨彪”(徐广忠于晋,杨彪拒仕魏),用历史典故表明对旧朝的坚守,杨坚虽笑其“不逊”却未深究,既显新帝对“忠义”符号的容忍,也藏着对异见者的微妙制衡。
--窦毅之女那句“恨我不为男子,救舅氏之患”,则跳出了个人恩怨,看到了北周覆灭背后的时代变局——后来她嫁给李渊,成为唐朝开国皇帝的母亲,恰似历史的伏笔:旧秩序崩塌时,总有敏锐者在废墟上看到新可能。
最后:这段历史的“长镜头”意义
公元581年的隋朝建立,不止是一次改朝换代。杨坚任高颎、苏威等能臣,减赋役、整官制,为统一江南铺路(贺若弼、韩擒虎镇南方);苏威继承父志“弛张弓之税”,则体现了乱世向治世转型时,“与民休息”的必然选择。这些举措共同指向一个方向:结束南北朝近三百年的分裂,重建大一统秩序。
从现代视角看,这段记载最动人的,或许是历史的“未完成性”:杨坚的残酷与远见、制度的破立与延续、人物的挣扎与选择,最终都汇入了“大一统”的历史洪流——而这,正是隋唐盛世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