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琤不知何时已转过身，眼眸中虽仍有困惑未散，却重新燃起了她那标志性的、不容置疑的骄傲与决断。她看着吴晟，缓缓摇头：“我知你好意。但此法，是你的路，非我之道。这是阴阳尊者对我……或许也是对我二人的分别考验。若由你代劳，于我而言，便是失败！”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她一贯的固执与自信。她承认吴晟的方法或许有效，但那源自吴晟的领悟和选择。她李墨琤，天赋绝世，岂能永远跟在他人身后，拾人牙慧？她必须走出属于自己的路！即便前路未卜，她也坚信以自己的智慧，定能寻得一个更完美、更符合她心中所想的解决方案。
吴晟动作一顿，看着李墨琤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他明白了。他缓缓收起两仪轮转珠，后退几步，轻声道：“好！”吴晟选择尊重李墨琤的骄傲，也相信她的能力。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望者，准备在她真正需要时再伸出援手，但绝不会再贸然干预她的思考与抉择。他知道，这是她必须独自跨越的心障。
李墨琤深吸一口气，重新将全部心神沉浸于破局之法。她摒弃了吴晟那基于“威慑平衡”的现实主义思路，认为那太过冷酷，并非长治久安之道。她追求的，是一个更理想、更彻底、能一劳永逸根除战争的完美方案。
“既然不能依靠毁灭性的平衡，那必然存在更完美、更符合道义的方法……”她沉吟着，基于自身对力量和控制力的自信，开始构思一个“理想化”的方案。
“或许……可以设立一个超越两族的、绝对公正的‘仲裁之地’？”她眼眸微亮，“由一位或数位实力远超双方的绝对强者坐镇，订立无可违背的契约，任何争端均需提交仲裁，违者将受到雷霆惩戒！如此，既不需恐怖平衡，又能维护和平！”
这个想法在她看来，既避免了“相互确保毁灭”的残酷，又体现了秩序与公正，似乎完美无缺。她甚至开始推演如何构建这个仲裁之地，需要何等力量支撑。
然而，她这“完美”的方案，落在暗处或许仍在观察的阴阳玄尊眼中，却显得无比稚嫩甚至可笑。
“仲裁之地？绝对公正？”一声若有若无的、带着无尽沧桑的冷哼仿佛穿越时空响起，“世间何来绝对公正？强者即为规则！今日之仲裁者，明日便可成为最大的压迫者！依赖外力维持的和平，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旦外力失衡或变质，反弹将更加猛烈！小丫头，你的想法看似美好，实则将命运交予他人之手，何其天真！通往地狱的道路，往往正是由这等‘善意’铺就！”
李墨琤自然听不到这评价，但她很快自己也意识到了问题。谁能保证仲裁者永远公正？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一直压制可能产生异心的双方？这个方案的实施难度和潜在风险，甚至比吴晟那“恐怖平衡”更加不可控和危险。她试图完善，却发现漏洞百出，越想弥补，越是陷入逻辑的死循环。
她又不甘地提出几个方案：诸如“建立两族共同信仰”、“通过联姻和文化融合彻底消除隔阂”……每一个想法都带着理想主义的光辉，但稍一深究，便会发现它们要么不切实际，要么需要漫长到近乎永恒的时间，要么根本无法解决最根本的利益与生存冲突。
一次次的推演，一次次的自我否定。李墨琤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从未感觉如此无力过。她那惊人的天赋，在冰冷残酷的现实和复杂的人性面前，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魔力。她引以为傲的智慧，此刻仿佛被困在了一座透明的茧房里，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却找不到出口，一切思考都像是在原地打转。
“威慑？平衡？那不过是脆弱的和平，建立在恐惧之上！”她心中思索，“真正的和平，应当源于理解与信任，源于制度的约束和共同的利益！”李墨琤喃喃自语道
随即她开始构思一个极其复杂的“灵契之阵”。设想以无上法力构建一个覆盖整个古战场的巨大契约法阵，强制要求进入此地的所有人族与妖族灵体立下灵魂誓言，永不互相侵犯，并设立一个由双方共同组成的“仲裁机构”，处理纠纷，共享资源。
这个想法在她天才的头脑中不断完善，细节越来越丰富，逻辑越来越自洽。她甚至开始动用刚刚修炼有所成的灵魂力量，配合自身玄炁，尝试在虚空中勾勒这个庞大契约阵法的雏形。光芒流转，符文生灭，看上去玄妙非凡。
她为自己的这个“完美”方案感到一丝自豪，这远比吴晟那种“互相保证毁灭”的粗暴方式更文明，更高级。
阴阳玄尊的残魂虽未现身，但那无处不在的考验法则，冷漠地否决了她的想法。在她看来完美的方案，在历经无尽岁月、看遍世事变迁的阴阳玄尊眼中，却充满了天真与漏洞，虚空之中，仿佛传来一声无人听见的、极淡的叹息。
“幼稚。”
“契约若无人心甘情愿执行，便是一纸空文。”
“仲裁机构由谁主导？力量强弱是否会影响话语权？最终是否会演变为新的压迫？”
“共同的利益？利益如何界定？分配不公岂非又是新的战争导火索？”
“通往地狱的道路，往往由善意铺就……小女娃，你的想法看似美好，实则漏洞百出，根基虚浮，不过是空中楼阁，一触即溃。你太依赖你天赋带来的推演能力，却忽略了最基本的人心与妖性，忽略了万古以来血淋淋的教训。”
李墨琤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无论她如何完善她的“灵契之阵”，如何注入力量，这片古战场依旧死寂一片，毫无反应。她的阵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一次次的失败，开始消磨她的自信，焦躁再次浮现。
“为什么不行？我的方案明明更完美！更彻底！”她不甘地低语，额头沁出细汗。她开始怀疑这是阴阳尊者在故意刁难她，因为她的之前的不敬或者说，重蹈了那些一味追求力量之人的覆辙？
几次三番后，李墨琤的脸色渐渐苍白，眼中首次出现了难以理解的挫败与一丝隐怒。她猛地抬头，望向虚空，声音带着不甘与质疑：“阴阳尊者！莫非此局无解？亦或是您刻意刁难？我所构想之法，哪一点不比那粗糙的威慑平衡更为精妙？为何皆不可行？！”
虚空寂静。片刻后，阴阳玄尊那淡漠的声音才悠悠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
“精妙？呵。小女娃，你所谓的‘精妙’，不过是建立在沙丘之上的华美楼阁，空有其形。你可知，通往地狱的道路，往往正是由这些自以为是的‘精妙’与‘善意’铺就？”
这毫不留情的评价让李墨琤娇躯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就在这时，那沉寂了许久的、属于阴阳玄尊的淡漠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却并非回答李墨琤，而是指向了吴晟：
“吴晟，告诉她，你若非选择‘平衡’之道，尚有他法否？”
吴晟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他看向李墨琤，目光平静，开口道：“还有两种种方法，或许……无需依赖强大的外力制衡。”
李墨琤猛地看向他，不敢相信吴晟居然还会有第二种和第三种方案！
“那边是沟通与斡旋！先前晚辈在幻境中，曾与与李姑娘一同，促成了人妖两族和谈！”吴晟谨慎地说道，看了一眼身旁紧抿着唇的李墨琤，“当时所用，并非武力威慑，也非强行抹消仇恨，而是作为第三方，陈明利害，架设沟通之桥，订立契约，共盟誓言。此法或许缓慢，且需持续经营，但……是否也是一种基于智慧而非蛮力的选择？如同古之纵横家，并非依靠自身武力压服天下，而是洞察各方利害，陈明得失，以三寸不烂之舌，奔走于诸侯各国之间，将‘战则两害，和则两利’的真相赤裸裸地揭示于双方主宰面前。我们不提供力量，也不强行缔结契约，我们只客观呈现事实，将选择权交由他们自己。我认为真正的智慧，有时不在于创造多么完美的制度，而在于让人看清自身处境，做出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选择——而和平，往往是历经权衡后，最理性、也最无奈的那个选择！”此法正是吴晟将他们在那场无限重置的幻境中做过的事情的提炼和升华！
李墨琤闻言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巨大的冲击让她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声地扇了一记耳光。她一直以来的优越感，在那朴实无华却直指核心的两种方案面前，轰然崩塌。
第二个方案？一个同样可行，甚至更侧重于智慧而非力量的方案？而且这个方案，就源于二人共同的经历！为什么吴晟能从中领悟出两种截然不同却都切实可行的道路，而天赋远超于他的自己，却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找不到，还在沉迷于构建空中楼阁？一条都未曾想过？甚至刚才还在质疑考验不公？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天资远超于他，却在此刻像个钻入牛角尖的傻子？为什么他能如此轻而易举地从过往经历中汲取智慧，提出两个看似简单却直指核心的可行方案？而自己却沉浸在自我构建的、看似华丽却不堪一击的理想泡沫里？”李墨琤小声的喃喃自语。
巨大的挫败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同时冲击着她的心神。她一直以来的优越感，她那被视为依仗的天赋，在此刻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一个将她与真实世界隔离开来的华丽囚笼！
吴晟继续开口道：“至于我享说的第三种，便是将前两者结合。既以‘威慑’为基石，让双方有所忌惮，不敢妄动大规模战端；再辅以持续的‘外交’与沟通，建立机制，解决日常摩擦与矛盾，将冲突化解于萌芽之中。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此或可称‘慑与交并重，刚与柔相济’。”
阴阳玄尊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淡漠，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李墨琤的心上：“天赋是舟，可渡苦海，亦可覆舟。心若自缚，天赋便是最坚固的囚笼。今日困住你的，非是此局，而是你心。吴晟已交其答卷，他的路尽于此！”
话音未落，一道柔和的光柱突然自虚空落下，笼罩住吴晟。
“吴晟！”李墨琤惊呼一声。
吴晟也是愕然，他没想到自己说出第二种方案后，竟会立刻被传送。他看向李墨琤，眼中有关切，却无焦虑，他相信以她的聪慧，既已点破关窍，定能寻得自己的答案。
光芒一闪，吴晟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离开了这片古战场遗迹。
虚空之中，仿佛只剩下阴阳玄尊那无形的注视，以及呆立原地、心潮澎湃的李墨琤。
整个空间，只剩下脸色变幻不定、内心经历着翻天覆地风暴的李墨琤。
吴晟的离开，尤其是他最后留下的那三种清晰、务实、极具操作性的方案，如同三把重锤，彻底砸碎了她骄傲外壳下那层无形的“天赋囚笼”。
现在，她真正是独自一人了。没有吴晟的陪伴与提示，也没有了可供模仿的对象。摆在她面前的，是吴晟留下的三种现实主义的思路。
但阴阳尊者要的，不是模仿，而是属于她李墨琤的、第四种答案。
她必须彻底打破那天赋带来的桎梏，真正睁开眼睛，看清现实世界的复杂与混沌，然后，运用她的智慧，走出一条与前两者不同、却同样能指向“守护和平”这一终极目标的、她自己的路。
寂静的古战场上，李墨琤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是焦躁地思考，而是开始了真正的、沉入现实的反思与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