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班车
林小满攥着皱巴巴的公交卡,站在梧桐叶落满的站台时,最后一班11路公交的大灯正刺破暮色。她小跑两步,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还是慢悠悠地停了车。
“小姑娘,赶末班车啊?”投币时,师傅随口问了句。林小满点头,指尖还沾着便利店关东煮的汤渍——那是她今晚的晚饭,一份萝卜加鱼丸,热乎气早散了。
车厢里没几个人。后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藏青色外套的老人,怀里抱着个旧布包,布角缝着块褪色的红布;靠前排有个戴耳机的男生,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着字,屏幕光映得他下颌线发白。林小满找了个中间的空位坐下,把帆布包抱在怀里,包里是她今天没卖完的三双袜子,袜口绣着小小的草莓图案。
她是这学期才开始在夜市摆摊的。师范专业的课不算少,可妈妈上周打电话说,家里的玉米地被水淹了,弟弟的学费还没凑齐。林小满挂了电话就去批发市场挑了袜子,每天下了课就往夜市跑,一站就是三个小时。
公交驶过解放桥时,老人突然站起来,踉跄了一下。林小满下意识伸手扶了扶,老人感激地冲她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嘴:“姑娘,到前面那个养老院停一下行不?”
司机师傅顿了顿:“养老院不在线路上啊,得绕点路。”
“我老婆子在里面住,今天是她生日,我攒了俩月的鸡蛋,想给她送过去。”老人拍了拍怀里的布包,布包微微鼓起,“她腿不好,走不动路,我也没手机,只能趁今天天气好过来。”
车厢里静了静。戴耳机的男生摘下一只耳机,抬头看向老人。林小满也跟着说:“师傅,绕一下吧,天黑了,老人一个人走也不安全。”
司机师傅叹口气,打了个转向灯:“行吧,不过得跟你们说声,晚个十分钟。”
没人反对。男生重新戴上耳机,却没再低头看手机,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路灯上。林小满跟老人聊起来,才知道老人姓王,家在城郊的村子里,每个月都会攒点东西来看老伴。“以前我们俩总一起坐这趟车去赶集,她最爱吃街角的糖糕,每次都要多买两个揣兜里,说给我留着。”王爷爷说起老伴时,眼角的皱纹都软下来,“后来她摔了一跤,就住到养老院了,我腿脚还行,就常来看看。”
布包被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果然装着十几个鸡蛋,每个都用软纸包着,还有一小袋水果糖,糖纸是亮晶晶的红色,像小时候吃的水果硬糖。“这糖是村口小卖部买的,她以前爱吃这个。”王爷爷拿起一颗糖,递给林小满,“姑娘,你尝尝,甜得很。”
林小满接过糖,指尖碰到糖纸,温温的。她想起小时候,妈妈也总把糖藏在衣柜的抽屉里,每次她考了好成绩,就拿一颗出来,说给她的奖励。
公交在养老院门口停下时,王爷爷执意要给司机师傅钱,师傅摆摆手:“算了大爷,您赶紧进去吧,天凉了。”王爷爷道谢后,抱着布包慢慢走进养老院的大门,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消失在门口的灯光里。
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司机师傅发动车子,随口说了句:“这老爷子,上个月也坐过我的车,也是去养老院,那时候还带着自己种的青菜。”
林小满把水果糖放进嘴里,甜意慢慢漫开,驱散了嘴里残留的关东煮的咸味。她看向窗外,路边的小店大多关了门,只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暖黄色的灯光像块小太阳。
“你是在夜市摆摊卖袜子的吧?”戴耳机的男生突然开口,声音有点闷。林小满愣了一下,点头。男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我上周在你摊子上买过一双,草莓图案的,我妹妹很喜欢。”
照片里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裙子,脚上踩着那双草莓袜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林小满忽然想起,上周确实有个男生买了双儿童袜,说给妹妹的,当时她还多送了他一双小袜子,也是草莓的。
“你妹妹很可爱。”林小满说。
男生笑了笑,这是林小满第一次看到他笑,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她总问我,卖袜子的姐姐什么时候再去,说想再买一双。”
公交快到林小满的站点时,男生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我的微信,我妹妹说想跟你学绣草莓,你要是不忙的话,有空可以教她。对了,我在一家设计公司兼职,要是你想把袜子的图案改改,我可以帮你看看,说不定能卖得更好。”
林小满接过笔记本,指尖碰到男生的手指,有点凉。她看着那串号码,又看了看男生,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下车时,司机师傅跟她说:“小姑娘,明天要是还赶末班车,早点来,别跑这么急。”林小满点头,说了声谢谢。
夜风有点凉,林小满把帆布包抱得紧了点,怀里的袜子好像也变得暖起来。她掏出手机,加上了男生的微信,备注写着“草莓袜子”。很快,对方通过了验证,发来一条消息:“我叫陈阳,我妹妹叫陈果,明天晚上要是你收摊早,我们可以去夜市找你。”
林小满站在路灯下,回复了一个“好”,然后把手机揣进兜里。她抬头看向天空,虽然没有星星,可远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像一串长长的灯笼,照亮了她回家的路。
她想起王爷爷怀里的鸡蛋,想起陈阳手机里妹妹的照片,想起司机师傅的话,还有嘴里没散的甜味。原来,就算是赶末班车的夜晚,也藏着这么多温柔的小事,像一颗颗水果糖,在不经意的时候,甜了整个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