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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碎片,像是被投入沸水中的冰块,剧烈翻滚,然后融化,汇入意识的洪流。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派拉克大教堂那神圣庄严的穹顶。

而是一座庄园。

一座死气沉沉,连风都吝于吹拂的庄园。

铅灰色的天空下,枯萎的藤蔓如同干瘪的血管,死死攀附在斑驳的石墙上。

每一扇窗户都紧闭着,深色的窗帘隔绝了内外,让整座建筑像是一口巨大的石棺。

空气中没有鸟鸣,没有虫叫,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腐朽的宁静。

年幼的李维,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牵着。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埃蒙大主教那张严肃的侧脸。

这位身穿红衣的大主教,此刻的表情比这庄园的天空还要阴沉。

在他们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穿着考究,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的中年男人。

他的笑容很温和,但那份温和却像是一层面具,冰冷,且毫无温度。

“这里是迈卡维安庄园。一个狂热到骨子里的圣徒家族。”

埃蒙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李维从未听过的疲惫。

他似乎是在对身边的孩子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格利亚的誓言,还不足以支付治愈你的代价。”

“所以,我动用了一些私人关系……孩子,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什么?

年幼的李维不懂。

他只看到埃蒙松开了他的手,然后与那个微笑的男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只看到那个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埃蒙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

有惋惜,有不忍,还有一丝……决绝。

随后,这位在教廷中权势滔天的大主教,便独自转身,离开了这座死寂的庄园,再也没有回头。

高大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发出的沉重声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也隔绝了李维最后的希望。

他被留下了。

……

记忆的画面再度扭曲,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恐怖。

迈卡维安庄园的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压抑。

走廊里铺着厚重的地毯,吞噬了所有的声音。

墙壁上没有挂画,只有一面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无数个苍白、孤独的自己。

这里的仆人也很古怪。

他们从不说话,行动时悄无声息,像是一群幽灵。

他们看向李维的眼神,带着一种混杂着好奇与怜悯的探究,让他浑身不自在。

“我要回家!”

“放我走!我要找我父亲!”

年幼的李维哭喊着,拍打着那扇被锁死的房门,直到手掌通红,声音嘶哑。

但无人回应。

只有那个总是微笑着的中年男人,会准时送来食物。

他会蹲下身,用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看着李维,温和地劝说。

“别怕,孩子,我们是在帮你。”

“很快,你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李维不信。

他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用被子蒙住头,恐惧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然后,深夜降临了。

第一天夜里。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那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在黑暗中注视着瑟瑟发抖的李维。

李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冰冷,锐利,穿透了被子,落在他身上。

许久。

男人俯下身。

一双深红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亮起,如同两潭凝固的血。

那双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魔力。

李维的意识,开始变得恍惚。

恐惧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昏昏欲睡的平静。

第二天夜里。

男人又来了。

重复着同样的举动。

用那双深红的眸子,注视着他。

李维的反抗越来越弱,他的思维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变得迟钝而模糊。

第三天夜里。

当那双血色的眼眸再度出现时,李维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的灵魂,他的意志,像是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扭曲,重塑。

他感觉自己正在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他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也无力反抗。

……

李维猛地摇了摇脑袋。

刺痛感从太阳穴传来,将他从那令人窒息的记忆中拽了出来。

他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那个阴森的房间。

而是无数排高耸入顶的书架。

书架上塞满了厚重的典籍,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尘埃混合的干燥气味。

昏暗的光线从高处的彩绘玻璃窗投下,在地面上拉出扭曲的色块。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黑荆棘堡的五层。

图书馆。

这里是连接塔楼与主楼的唯一通道,也是通往更高楼层的必经之路。

李维扶着身旁的书架,稳住心神。

刚才那些记忆……是怎么回事?

迈卡维安庄园?

那个有着血色眼眸的男人……

为什么自己对这一切,毫无印象?却又那么熟悉?

他想起了在阴影世界中,“初”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些如同诗歌般,充满谜语的告诫。

李维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遗忘的到底是什么。

但一种源于本能的抗拒,让他不想再深入地回想下去。

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你知道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看到绝美的风景,但你的身体,你的灵魂,都在疯狂地尖叫着,让你后退!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思考那些纷乱的记忆,迈开脚步,在迷宫般的书架间穿行。

他必须尽快找到通往主楼中心区域的阶梯。

然而,就在他绕过一排书架,即将看到图书馆中央那片空地的瞬间。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致命的威胁感,毫无征兆地从他左侧袭来!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李维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下达指令,身体已经凭借着在阴影世界中千锤百炼出的战斗本能,做出了最原始、最有效的反应!

猛地矮身!

整个人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着地面扑倒!

嗤——!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擦了过去!

几缕黑色的发丝,被无形的利刃斩断,飘散在空气中。

如果他再慢上零点一秒。

他的脑袋,就会像熟透的西瓜一样被整个削掉!

李维就地一个翻滚,拉开了距离。

“轰!!”

一声巨响!

李维刚才所站位置旁边的那排巨大书架,像是被一头攻城巨兽正面撞上!

厚重的实木书架,连同上面堆积如山的书籍,轰然炸裂!

无数纸张和木屑,如同暴风雪般,在整个图书馆里疯狂飞舞!

李维在地上一个翻滚,稳住身形,单膝跪地,眼神冰冷地望向攻击传来的方向。

在那片飞扬的纸屑和烟尘之后。

一个扭曲的身影,正缓缓从阴影中显现。

它有着女人的上半身,皮肤苍白如纸,但从腰部往下,却是粗壮而狰狞的蛇尾!

蛇尾上覆盖着细密的、闪烁着金属幽光的黑色鳞片。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头发!

那根本不是头发!

而是一条条、一窝窝,正在疯狂蠕动、吐着信子的……毒蛇!

美杜莎!

那个在地牢里被刚德赶走的诡物!

它猩红的蛇瞳,死死锁定着李维,充满了怨毒与饥渴。

它,竟然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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