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顷刻间凝固在当场。
那名驼背的老妇用拐杖轻点地面,说道:“怎么?许久不见,连我这个婆婆也不认了么?”
声音嘶哑,带着粗重的喘息声,有种险些接不上气的模样,一字一句却吐露的清晰无比。
唐婉之表情微僵,生硬的喊了一声:“……娘……”
声音里可以听出,她极不情愿却又碍于形势所迫,她看了余生一眼,然后向门边走去。
原来,这两位是师娘的公婆,余生当场心神俱震,实在不便起身,不然此刻定会奔出房门,不愿意看见这些人。
转念之间,头发花白的老头已抬脚走了进来,刘大全见状,小心翼翼道:“爹,您小心些,别摔着。”
老爷子横了他一眼,怒道:“还没这么老,我自己能走。”
此时的唐婉之已走到门边,同张巧儿一起,将驼背老妇搀扶到桌边,刘大全和胖妇跟在二老身后。
原本是张巧儿和唐婉之两人的私密的卧房,一下子挤进来五六人,倒成了会客厅。
由于是夜间,烛光并不算太亮,这几人走到跟前余生才看清楚,刘大全夫妇和这对老人都是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全是补丁,就像破街烂巷里的流浪者,实在狼狈不堪。
而且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和汗臭,这是太久未洗澡所致。
余生面色冰冷,宛如雕塑般立在桌旁,不起身迎接,也不让座,不是他不想起身,而是心中热火未退。
却不知这种举动,在长辈眼里,是大不敬的行为。
他抬起头,发现驼背老妇正用一双苍老浑浊的目光敌视着自己。
一旁的干瘦老头挑着花白的眉毛,模样似有不悦。
刘大全和胖妇则是站在此二人身后,面色冰冷,欲言又止。
“怎么还带着这傻子?”
“也不知道给长辈让座。”
第一句话是驼背老妇说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胖儿媳就跟着附和。
余生脸色一沉,想发怒,却又害怕装傻的事情暴露,再者就是之前听刘大明说过,此二人虽不是他亲生父母,却将他抚养长大。
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这对老人在刘大明眼里,已如亲生父母,所以不发怒,也是在给大明面子。
衡量再三之后,决定暂且先做忍让。
刘大明嘿嘿笑道:“叔叔,婶婶,这里,你们坐这里。”
他将旁边的两张长凳拉到桌边,示意两位老人坐下。
刘大明嘴笨,不懂调和,虽不解余生为何不起身让座,但他深信余生为人,绝不是那等毫无礼数之辈。
张巧儿神色一动,说道:“阿生脚受了伤,不便起身,叔婶莫要怪他。”
此女心思灵敏,找了个自认为不错的理由。
唐婉之看出端倪,回到堂屋给余生端来一杯冷水。
余生知道这是师娘给他用来降火的,于是端起杯子咕噜咕噜一口喝干。
“水也不先给长辈倒,拿这个傻子当爹啊?”驼背老妇拐杖用力杵着地面,宣泄自己的不满。
唐婉之站着不动,没有要给她倒水的意思,平静说道:“年纪大了,就更应该积点口德,而不是张嘴就骂人傻子。”
老妇嘿了一声,咬牙切齿道:“还袒护上了?这人虽傻,却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你长期带在身边,也不怕影响名节?对得起你死去的丈夫吗?”
这时代讲究忠贞不渝,男人过世后,女人五年内不许改嫁,更有甚者,会立贞节牌坊,终身守候亡夫。
这种习俗在当代女人的心里,已经埋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记。
而唐婉之是被卖到刘家的,在老妇和刘家人眼里,纵使夫婿亡故,她也必须得守住贞洁,不可改嫁。
张巧儿见状,立刻出面调解,笑着将唐婉之拉到一旁,避免再发生口角。
低声与她说了几句悄悄话后,转身跑过来对刘大明说道:“你去泡壶热茶,给叔叔婶婶们解解乏。”
刘大明点头,走出了屋子,不多时,便端上一壶热茶。
取来杯子,细心给几人倒上,唯独胖妇手里空空如也。
因为她离桌子较远,刘大明担心烫着,将她的那杯放在桌上,没有亲自送过去。
刘大明性子直,不懂变通,心里这样想,却不说出来。
胖妇见没人给自己倒水,这是明摆着不把她放在眼里,顿时心生不满,瞪了刘大明一眼,阴阳怪气道:“俗话说,来者是客,即便是一家人,也得尊重一下的嘛,连傻子都能喝,为何我不能?”
说话时,她怨毒的斜了余生一眼。
只因刘大明倒茶时,率先给余生倒了一杯,这种无意识的举动,别说其他人,就连保持沉默的老头子都看不下去了,一直板着脸。
“若你再这样轻蔑他人,就请立刻出去。”床榻的方向,传来唐婉之清冷的声音,她独自坐在床沿,目光冰寒冷冽。
胖妇看了过去,落入她眼里的,是那张冰寒如月的面容。
仅短暂的对视,胖妇就败下阵来,噘着颤抖的嘴,哀怨扭过头,看向桌边的老妇。
眼含泪光,委屈道:“娘,她要赶我们走,怎么办?”
老妇恶狠狠的看向唐婉之,厉声道:“好啊,现在翅膀硬了就开始忘本,若要赶,便连我一起赶好了,且看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你那亡夫饶不饶你。”
唐婉之面不改色,仿佛没听见一般,沉凝不语,自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张巧儿继续出来打圆场,笑嘻嘻道:“婶婶消消气,姐姐没说要赶你走。”
“你的意思是要我走了?”胖妇突然把矛头指向张巧儿,这个家里就两个刘家媳妇,唐婉之她是斗不过,但这位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应该不难摆平。
张巧儿微微蹙眉,说道:“大嫂哪里话,这个家里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这话说出,所有人心里都在奇怪,到底谁才是当家之主。
就在这时,刘父咳了两声,说道:“行了,谁都不用走,虽然我们刚来,但婉之是刘家媳妇,本就对老人有赡养义务,她不会赶我们二老走。”
“至于大全,你们自小和大明在一口锅里吃饭长大,兄友弟恭,他更不会看你落难而冷眼旁观。”
“大家历经万难聚到一起,不要再为小事争吵不休。”
刘父是此间最为年长之人,说话自然是有分量的。
他之所以选在此时站出来平息众人怒火,除了真心劝说之外,还要立当家之主的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