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双眉微挑,那布满血丝的眼睛,近乎就要冒出火来,手中的弓箭越攥越紧,将全身之力灌于掌心,尽量压制表情上的细微变化。
他很清楚,此刻若是发怒,倒显得自己心胸狭隘,懦弱胆怯,尤其是在这群下属面前,更不能失了威风。
他长吁一口气,满腔怒意便像一团透明无声的火,随着叹息吐露而出,微挑的双眉渐渐舒展。
平静说道:“这把刀是天外玄铁所铸,若是赢了,送你便是。”
说着,命令士兵取来两副箭垛,叠加在一起,置于百步之外。
又道:“既是比试威力,那便看谁能射穿此垛。”
也不等余生回应,便自信地取出一支箭来,在袍袖上擦了擦,目视前方,挽弓搭箭。
布满龙鳞的弯弓逐渐由弯月变为满月,弦线也在他的巨力拉扯下,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嗖”地一声,箭矢已脱离弓身,疾射而出。
弓弦巨震,弹射的劲风荡起他的衣袖,尽显洒脱。
过了片刻,一名士兵从远处抱着箭垛跑了回来,上面插着一支箭,两副箭垛互相重叠,箭矢已穿透第一副,但在第二副箭垛之上,仅入了半分。
众人见之,无不大惊。
此等距离,若换做一般弓箭,即便能射中,那也只能穿透半分,因此在战场,均是居高临下时,才会使用弓箭,平原相对较少。
而赵将军此箭,竟能在百步开外洞穿草垛,其威力足可惊骇当世。
人群中,一番嘈杂的交谈后,便随之传出热烈的掌声,无不感叹赵将军神勇。
其实在余生看来,他这张弓的确可以穿甲,不过力道不足以破甲伤人,除非敌人的甲胄是豆腐渣所铸。
可当他瞥了眼场间众人,从他们的举止中可以看出,似乎这种程度的威力,已足以让他们为之骄傲。
即便没有灰,赵将军仍是满意地擦了擦弓,紧接着掸了掸领子上肉眼不可见的灰尘。大笑道:
“现在认输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你若识趣的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也可以考虑从轻处罚。”
余生没有练过射术,莫说要在百步开外射中靶子,就算再缩减五十步,他也没有把握,若是打不中,那可真就贻笑大方了。
沉吟片刻,他看向赵将军,说道:“我们比的是弓箭威力,而不是射术,对吧?”
赵将军道:“那是当然。”
余生说道:“既如此,这一箭应当再由你来射,因为只有在力道与手法相近的情况下,才可准确判断出弓箭自身的威力。”
此言一出,众人均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赵将军冷笑道:“你就不怕我作弊吗?”
余生说道:“只要箭中靶心即可,倘若没有射中,那只能说明将军射术不精,再找其他人重新比过便是。”
他心知赵将军酷爱面子,若真假意射偏,定会觉得丢脸,为了不在众人面前失去威严,此箭他定会用心射中。
而此弓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不怎么依赖人力,换句话说就是,使用八成力道与十成力道射出去的威力是近乎相等的。
他此时已将弓箭递交到赵将军手中,并告知他箭杆搭载的位置。
赵将军扬起邪恶嘴角,心里为这场比试下了结论,只要一会儿出箭的力道轻一些,便能轻松获胜。
这家伙果然是个傻子,虽然口齿清晰了,但脑子好像还不太灵光,竟然将赌局的决定权交给对手。
腹诽完,赵将军抬起手臂,挽弓搭箭。
随着弓弦拉动,弓片逐渐向后弯曲,转轮跟着转动。
赵将军得意的笑容逐渐消失,脸色跟着转轮慢慢变化。
这一刻,弓弦牵动的似乎是他这张脸,而不是转轮。
他的面色先是不屑,得意,然后疑惑,再之便是惊愕。
惊愕的是,他已经无法把控力道,随着拉动的幅度扩大,需要的力量却越来越小,这让想要作弊的他,一时竟无法把握分寸。
犹疑片刻,他松了松手腕,收回一部分力量,指尖一松。
“呼。”
箭矢破空而出。
弓弦没有像其他弓箭那样产生波动,而是在几下嗡鸣之后,便恢复到发箭之前的寂静状态。
随着“嘎啦”一声巨响传来,众人都凝目望去。
赵将军惊诧的握着手中弯弓,目光呆滞停留在弦端,对于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来说,从声音就能判断出结果。
他此刻没有了浑厚而具有磁性的声音,而是略带沙哑的问道:
“一般弓箭都是先轻后重,可此弓却是先重后轻,并且发射的箭矢却异常的平稳,你是如何做到的?”
赵将军不再像先前那般傲然,言语中多了几分谦卑之意,似乎发射出两箭,已耗光他所有力气,很适合“小赵”这个称谓。
余生淡淡一笑道:“这弓箭并不全靠躬身来推动,并且我在前端加了减震杆,因此极为平稳,可大大提高精准度。”
赵将军疑惑问道:“不靠弓身发力,那这力量来自于何处?”
余生说道:“传统弓依靠力量拉动弓弦弹射发力,此弓主要以轮滑为驱动,前者先轻后重,后者先重后轻,简单来说就是动能与势能的转换。
赵将军一怔,茫然的挠了挠耳畔胡腮,左右看了看,口中喃喃道:“动能?是能?去东?”
余生一摆手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这时,士兵已将箭垛搬了过来,箭矢已将其洞穿而过,只剩尾部的羽毛卡在孔中。
赵将军已经没有心思再看,他面如土色,退出人群,反复咀嚼余生刚才说的弓箭原理。
马都尉等人均是连连称奇,喝彩声不断,都在抢着把玩弓箭,将赌注一事完全抛之脑后,先前满脸不屑的老兵,也厚着脸皮过来凑起了热闹。
……
晚间,余生到营帐外的小河里洗了个澡,冬日里虽没有下雪,可寒风刺骨,那种酸爽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因此大多数士兵都会选择刚训练完便去洗,因为这样可以用燥热抵消冰寒。
他穿着裤衩子走到营帐处,虽只有百步距离,但湿漉漉的发梢已经结上了冰块。
一入帐内,又是一股熟悉难闻的怪味扑鼻而来,他抱起衣物,打算去和刘大明对付一宿。
这时,帷帘动了,一位头戴毡帽,手握短剑的士兵,捂着鼻子站在门口。
那人问道:“谁是余生?”
屋内有七八人,均将目光投向这边,余生笑了笑。
那人再道:“跟我走一趟。”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也不担心他是否跟上。
刚洗完澡,身上挂着水珠,衣服极难穿进去,可见那人已走远,余生便抱着衣服跟了出去。
弯弯拐拐,绕过数十座营帐,来到一座普通营帐外,那人驻足停留,垂首对内说道:“禀小姐,人已带到。”
“叫他进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出。
余生一听是名女子,忙提起衣服,往身上套,边穿衣边说道:“等……等下,我……我……我先穿衣服。”
那人却当做没听见,伸手一推。
余生一个大马趴摔进营帐中。
他此时衣袖已套在脚踝,缚手缚脚,自是很难闪避,被这一推,便摔了进来。
屋内女子见状,吓得一惊,忙捂住双眼,背过身去。
可片刻后,又将身子转了过来,捂住双眼的手指也轻轻松开了些。
上下打量起了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