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火光中的男子高挽裤腿,袖口都是泥巴,均是村里的庄稼人,听说要出门打仗,一个个面露黯然之色。
这时,黑暗中有一抹火把在晃动,一位四十岁左右,面黄肌瘦的瘸腿汉子走了出来,对唐婉之说道:“弟妹,我是家中男丁,按理说应当我去,奈何今日中午摔断了腿,我这样去了也是白白送命,你也于心不忍的对不?阿生虽然笨些,但四肢健全,要是打不过,跑也能跑回来。”
此人名叫“刘大全”,和余生的师父是同袍兄弟,按理说他是家中唯一男丁,本次应当出征,但午间打听到小道消息,故而狠下心来将自己的腿打瘸,想趁此逃过一劫。怎知将军头子油盐不进,不听他卖惨,这才跟着找上门来想让余生代之。
他话刚说完,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胖妇就站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把耙犁,说道:“妹子,你就让阿生去吧,我将祖传的耙犁给他,多杀敌人,为我们刘家争光。”
此人便是刘大全的老婆,按辈分论,唐婉之得管她叫大嫂,余生得管她叫师婶。
说着,她用胳膊肘拐了拐一旁的刘大全,刘大全急忙赔笑,附和道:“对,对,是。”
胖妇脸生横肉,鼻子短小,看起来下巴竟然比额头还要宽一些。
她用期盼的目光望着唐婉之。
只听唐婉之冷冷说道:“既是祖传的耙犁,当然只有你刘家人有资格使用,阿生姓余,没理由代替刘家,这件光宗耀祖的事,应当交给大哥来完成。”
说着,她缓缓走到余生跟前,轻声道:“回屋睡觉吧,明日早些起床,帮我收麦子。”
余生应允一声,准备回屋。他四下望了望,刚才人员众多,火把照耀通明,此刻大家都已散去,院里顿时暗淡了许多。
胖妇又说道:“婉之,同为女人,你也曾经历过丧夫之痛,难道真要让大全去送死吗?”
这几句话说的咬牙切齿,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唐婉之并不作答,缓缓走向屋子。她被迫卖为人妻,与之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两人之间更无半点感情,何来丧夫之痛?
胖妇见她不为所动,心念急转,又说道:“妹妹,好妹妹,我错了,以前是姐姐对你不好,我不该将刘家钱财据为己有,不该欺辱打骂你。我该死,我该死……”
一边说着,不断抽打自己耳光,来博取同情。
刘大全也不拉住她,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唐婉之听见“啪啪”声响,回过头来,说道:“你丈夫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胖妇眼含泪光,说道:“阿生什么都不懂,要是回不来他也不会怪我们的,你就让他去吧。”
唐婉之凄然一笑,说道:“阿生傻就该让他去死吗?你我身为女子,虽不能投身战场,但也绝不能教唆丈夫做一只缩头乌龟。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刘大全应当顶起这份责任。”
余生听到这里,只觉唐婉之虽为女子,但却有林下风,英雄气。内心的豪情壮志远胜于普通男子,实在让人钦佩。
忽听得“啊”一声惨叫,刘大全已跪倒在地,右腿兀自汩汩流血,而胖妇手握耙犁,面目狰狞的望着他,神情极其怪异,看不出是喜是悲。
刘大全额头青筋暴凸,豆大汗珠直往外冒,他嘴角扭曲,面目狰狞,似是疼痛不堪。
即便如此,他仍没有发出惨嚎,反而失心疯般的大笑道:“哈……哈哈,这……这下我双腿已断,家里能活动的男丁只有余生一人了,这下他不去也得去。”
原来,胖妇心机用尽,仍见唐婉之不为所动,于是心下一横,举起耙犁将丈夫的另一条腿也打断,这样虽挨些痛苦,但不用上战场卖命。
唐婉之本已走到屋门处,惨叫声一起,她扭头回望,看到刘大全瘫跪在地,先是一惊,可一瞬间又恢复如常,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转身回屋去了。
余生在一旁看着,他向来不擅长参与这类家长里短之事。但他很清楚,一般女子若是看见这血腥一幕,定然吓得花容失色。可唐婉之却能处变不惊,显然是早就了解此二人习性,平时没少受他们的气,这才练就出一副止水无波的性子。
余生没有立刻回屋,他在庭院里待了片刻。
轻微的火光里,胖妇弯下身子,将刘大全搭在背上,步履维艰,消失在人群中。
余生很气愤,若换做以前,他会冲上去补上两脚。
可现在,看到刘大全疼的嗷嗷直叫,他也懒得再与之计较。
此时所有人都已离去,原本敞亮的小院变得暗淡下来,屋内有盏微弱的火烛,透过纸糊的木格窗泛着微光。
余生知道那是师娘点燃的蜡烛。
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心中五味杂陈。
暴富计划还未开始,就被扼杀在梦里。
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是各种开挂,而我却一无所有?
对了,有位大美人,惊绝古今的大美人。但只能看不能吃又有什么用?
眼下还要去充军,就无法与美人相伴了,若不去的话,恐有灾祸,到时候别说美人了,连饭都吃不上。
思来想去,甚是惆怅。
回到屋中,瞧见唐婉之呆坐在烛光下,以手支颐,沉默不语,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透着淡淡的哀愁。
橙色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如美玉生晕,明艳绝伦。
余生很清楚,刘大全双腿已残无法参战,刘家的名额就得自己去顶。
他走到桌边,与唐婉之对坐,说道:“师娘,让我去吧!”
唐婉之望着烛光,怔怔出神,没有回应。
见对方迟迟不语,余生起了玩性,依样画瓢,照着唐婉之的样子,右手托起下颌,呆呆望着烛光。
寂静的屋内,一盏烛光,两张脸。
一张清冷如画,绝尘似仙。额前几根凌乱的发丝,为她增添了几分清冷破碎之美。
另一张五官棱角分明,一头短发,看上去慵懒痞帅。
有这样一头短发,要归功于他那位已逝的师傅,因为买不起假发,经常拿他的头当模具,剪各种发型,久而久之,越剪越短,近乎成了寸头。不过巧合的是,这个发型和前世一样,余生很是满意。
有个弊端就是,短发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就是个奇葩。他们会用异样的眼光,以及看傻子的目光看待你。
因此,余生的傻子分量,在农户们心中,又重了几分。
有风飘进屋内,烛光晃了晃。
唐婉之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回顾余生刚才的话。
如长辈教导晚辈一般,认真说道:“那不是儿戏,和你在村里与小朋友木棍对敲不一样,那是打仗,兵戎相见会流血死人的。”
余生拍了拍胸脯,信心十足,说道:“放心吧,我有实战经验。”
唐婉之瞪了他一眼,说道:“又胡说梦话。”
余生见她不信,全当自己在说傻话,索性将临敌破阵,防守围攻之类的战术简要道出。
唐婉之哪懂什么排兵布阵?一通下来完全听得云里雾里,但当她听到余生说打不过就跑之类的话,心想:“还好没傻的彻底,知道保命逃跑。”
商量许久,也探讨过逃跑之类的法子,但兵荒马乱又何来安身之所?况且此次支援说不准很快就能回来。思来想去,最终同意余生去参战。
唐婉之穿针引线,为余生把以前补过的衣服再补一遍,用以加固。
她的针线活不怎么好,偶尔会扎到手指,缝的也是歪歪扭扭,但总体还算能看。
缝补完,便开始收拾行李。
屋里屋外忙进忙出,余生一直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她打水,余生帮忙提桶。
她和面,余生帮忙加水。
她烙饼,刚出锅余生就抓一个啃了起来。
一层层油纸将饼裹上,放进行囊里。
唐婉之忙碌完一切,竟闷声不响的回屋关上了房门。
见到此幕,余生顿觉手中的半张饼索然无味,他哪还有心思吃东西。
肯定是征兵一事,引得师娘不开心,独自锁在屋内生闷气。
果然,女人都是需要哄的,即使清冷如师娘这种,也逃不过世俗的甜言蜜语,去哄哄她吧。
如此想着,他来到唐婉之门前,推门而入。
忽地,一道洁白如玉的身影,乍现眼前。
唐婉之一声惊呼!慌乱抓起衣物挡住身子,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绵羊,眼中闪过一抹羞恼之色。
当看清进来之人是余生之后,她脸上的惊怒之意才逐渐褪去。
心神恍惚之间,“啪嗒”一声,面饼掉落在地,余生不知它是什么时候脱的手。
俱寂时,呼吸都如狂风暴雨,面饼砸向地面的声音,犹如九天惊雷,降下尴尬的气氛。
看着丢在一旁的衣服,余生才明白,原来是烙饼时,衣服上沾了油渍,这是准备换下来清洗。
看着门口傻愣愣站着的男人,唐婉之可不会将打破尴尬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于是率先发言,嗔怪道:“我当是家里进贼了,你最近怎么怪模怪样的,进屋也不先敲门?”
余生抿了抿嘴,一言不发。
沉默片刻,唐婉之将捂在胸口的衣服缓缓拿开,全当没人一般,不再遮挡。
兴许她觉得余生是傻子,什么也不懂,无需回避。
余生可不想错过机会,难得借傻子身份,一睹美人玉体。
细看之下,才知她身上依然穿着件轻薄的贴身小衣,极为紧致,显得身段婀娜曼妙,诱人至极。
此番美景落入余生眼中,顿感心中有一团热火就要迸发出来。
他来自另一个时代,眼下的伦理辈分自然对他毫无约束,加之只是名义上的师娘,况且在他那个时代,师生恋也是常有的事。如此想着,便心生挑逗之意,装出一副傻里傻气的模样。
说道:“师娘,我饿了……”
唐婉之自顾自地整理衣服,准备拿去清洗,听到这句话,她抬起头来,惊讶的说道:“饿了?不是刚吃过饼么?”
余生说道:“但我想吃包子。”
唐婉之一脸无奈,说道:“这大晚上的,哪还有时间蒸包子?”
见傻小子两眼放光,她瞬间恍然大悟,紧接着腰肢一扭,就要扑过去打余生。
月光透过门窗,洒落在她紧致的薄衫之上,高挺的酥胸伴随着呼吸起伏不定。
余生觉得喉咙有些干燥,咽了咽口水,喉结跟着翻滚,呼吸也急促起来。
说道:“没想到师娘也是大户人家。”
唐婉之四下看了看,凄然一笑,说道:“我这家徒四壁,如何称得上大户人家?”
余生咧嘴坏笑,没做解释。
古时候女子心思简单,丝毫听不出话语里更深层的趣味,但唐婉之悟性极高,从余生的表情看出了诡异之处,当即不愉的抡起小拳,捶向他的胸口。
月色清朗,寂静无人,仿佛能听见对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余生还当她是在临别之前,准备给自己一些特别的奖励,当即使出九阴白爪。
唐婉之猝不及防,愠怒道:“傻小子,跟刘大明他们学坏了,你……啊!”为了躲避魔爪,她四下闪躲,甚至蹲下身去,瘫坐到地上。
余生也不管她如何告饶乞怜,仍装作一副傻里傻气的模样。
就在这时,忽听外屋有人声传来:“阿生,阿生你准备好了吗?该走了。”
余生听见有人呼喊,当即停下手中动作。
唐婉之这才趁机逃脱,狼狈起身后,意外地看了余生一眼,慌忙捋了捋额前凌乱的发丝。“啪”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返回床上抓了件素白长裙,羞恼的夺门而去。
这一巴掌出其不意,余生毫无防备,只觉一阵香风拂过,脸就火辣辣的生疼。当他看见唐婉之泪光莹莹,才知自己会错意,失了分寸。
万般邪念,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地上的半张饼已被踩碎,他站在原地,望着空荡的屋子,陷入沉默。
适才所有注意力都在唐婉之身上,完全没注意到屋内环境。此刻才发现屋子虽然破旧,却显得清雅简洁,完全没有一丝脂粉气息。
靠窗处摆了一张床,还有一张青木桌子,上面整齐的放满了书籍字画,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如此一看,丝毫不像女子闺房,倒像是穷酸书生的居室。
在余生那个时代,他爷爷能将父亲几人送进学堂识几个字,都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而在这个墨守陈规,不允许女子沾染文墨的年代,唐婉之虽是一介女流,生在这样的环境里,但也能凭借热衷喜爱,饱受诗书熏陶,想来也是受了不少苦。
想到这些,余生心里五味杂陈,对自己的轻浮之举更加羞愧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