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矿山时,已是深夜。
秦言掀开车帘,踩着车夫准备好的木凳下车。
余生则是纵身一跃,轻飘飘的跳了下来。
到秦家领地,秦言在前方带路,他们没有去矿洞,而是径直走向空地,那边搭着一座工棚。
工棚里传出粗犷豪迈的欢笑声,工人们作息之时,会聚集在此饮酒作乐,偶尔会去城里的青楼带几个姑娘带上山,解解闷儿。
门被推开,无数张爬满灰尘的脸看了过来,兴许是一会儿还得上工的缘故,他们没有清洗脸上的尘泥。
不知道主家会突然到访,那名领头的圆脸胖汉,明显有些局促和慌张,他拍了拍身上尘土,恭敬地迎了上来。
“少爷,您来了。”
秦言微微皱眉,用手扇了扇扑过来的酒气,冷冷道:“你跟我过来。”
抛下这句话,秦言就转身离开。
看着远去的背影,胖汉脸色一紧,连忙跟了上去。
余生随意扫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姑娘们,看着那一张张浓妆艳抹的俏脸,知道片刻后,尘土会代替胭脂。
秦言背对着胖汉,吩咐道:“你去找几个人,收一些磁石过来。”
他语气刚劲有力,带着不可违逆的意味。
磁石,这座矿山里产的较多,平日里都是当做废石处理的,胖汉微微诧异,不知主家要这些废石做什么,但他的身份不敢多问,向来上头怎么吩咐,他便怎么做。
当即一点头,转身走向工棚,带着几名壮汉,往矿洞那边去了。
不大会儿,便用推车载着两筐磁石回来。
看着个头不大,分量极其沉重的石头,余生用匕首碰了碰,能明显感到吸力,力道虽不及磁铁那般强大,但毕竟这是纯天然的磁石,勉强够用就行。
于是让工人们将磁石搬上车,考虑到矿石会把奢华的车厢弄脏,引起这位公子哥的不满,他只让工人们把磁石放在车厢前。
这样一来,便解决了人际关系破裂的问题,但是车夫却没了位置,只能骑到马背上赶车。
装载完,便满意地驱车返回。
整个过程,秦言都是背对矿工们,一直保持着冰冷高傲的姿态。
余生清楚,他这是故意表现给下人们看的,要让手下的人踏实做事,就得保持距离感。
胖汉一走,秦言便回过头来,语气温和道:“可还要些别的?”
“不了,这些足矣。”
余生回以真诚微笑,经过短短相处,这位公子哥其实是个善良温和的人,那副高冷的外表,不过是他为了保护自己,增添的保护色而已。
返回城中之时,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余生没有回姜宅,而是直接去了外城的工坊。
巧妙的是,老姜头竟也在工坊里,将对应的材料早已准备妥当,并且炉子烧的正旺。
“年纪大了,睡眠少,总想多做点事。”
老姜头擦了擦额头汗水,干笑道。
看他和颜悦色的样子,定然是因为女儿刚脱离险境,以及重获自由的缘故。
余生还是有些不放心,开口问道:“小姜女身体如何了?”
老姜头笑道:“醒来过,放心吧,身体无碍。”
余生松了口气,道:“那便好……干活吧。”
“好。”老姜头眼神坚定,开始熬煮草木灰,过滤碱性溶液。
余生则是率先将石灰石和石英砂筛洗,清除污泥杂垢。
然后取出磁石,将里面的铁质物吸附出来。
碗一般大小的磁石在砂堆里翻滚,每一次都能带出不少的黑色物质,这些就是铁质以及难以烧熔的矿物质。
一切准备妥当,比例调兑完成,接下来就是放到坩埚里烧制。
过程中每个时辰都要搅拌一次,持续时间长达五六个时辰。
老姜头年老体衰,无法持续性的工作,像之前一样,随便扯了几把干草,垫在地上凑合睡觉。
秦言这个富家公子整晚没有回去,而是直接睡在车厢里,那名忠诚的车夫,一直在外守着,目光则是盯着工棚的方向。
时间在流逝,太阳爬上城头,白炙的光柱透过帆布棚的破洞口,照射进来,其间尘糜浮动。
“明日我去城头老李家买块帆布,将这顶棚换了,碰上晴天还好,这要是下雨,可就前功尽弃了。”
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的老姜头醒了过来,眼袋厚重,揉了揉酸痛的腰背,看着被风雨侵蚀满是破洞的帆布棚,无奈叹息。
“咳…咳…咳…年轻好啊,身体棒,但你也不能这么熬,都两个晚上没睡觉了,去歇会儿吧。”老姜头落了病根,无论春夏秋冬,每日起床都要咳嗽很久。
“没关系,我还行。”余生扭头看了一眼,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人。
秦言淡淡道:“车里铺了被褥,要不你去躺会儿?”
余生将坩埚炉里火红的浆液搅拌一下,说道:“再有两个时辰就完工了,我得盯着。”
老姜头着手准备下一次的炼制。
秦言似乎对这件事很有兴趣,跟着掺和,但他的衣裳纤尘不染,每个动作都在小心翼翼。
正午时分,小姜女送来午饭,她康复的速度异常惊人,精气神十足,已与常人无异。
秦言就像转了性子,表现得平易近人,途中竟主动帮忙盛饭,没有了主仆关系,也没必要再端着。
饭菜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味道,简单朴素,秦言却吃的津津有味,他似乎喜欢上了这种充满人情味儿的烟火气息。
玻璃最后一个时辰的烧制需要十分专注,每隔一盏茶就要搅拌一次,尽可能让晶体均匀炼化。
搅拌十次之后,终于迎来了出炉时刻。
余生小心翼翼将玻璃浆倒在提前准备好的模具里,待冷却,像之前一样,轻轻将容器敲碎,这时代技术有限,模具是一次性消耗品。
随着深灰色的瓷块剥离,一只晶莹透亮,澄澈明净的玻璃兔子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一刻,“水”仿佛有了形状。
“不,这,这比水还要清澈。”秦言失声大叫,如此画面,让他一个端方持重的男子都失了仪态。
这个世界,在他们的认知里,玻璃这种东西就像方解石,乳白偏透明,但不够纯净,透光度极差。亦或者各类五颜六色的杂质混合在一起,更像街边叫卖的糖块。
然而这一刻,刻印在他们脑海里的式样,被眼前的纯净打破。“玻璃”竟然还能是这样的存在,不由得心生惊奇,难以置信的细细端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