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客栈出来时,天空已换了颜色,雨水将青石铺就的路面染成黑色。
几人沿着地图所示,向青山区走着,抵达之时,已接近傍晚。
春雨如丝,寥落无痕,却在不觉间湿了头发。
刘大明爱妻如命,将衣服脱下来举在张巧儿头顶,替她防雨。
余生见状,依样画瓢,也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举在师娘头顶,替她遮雨。此举并不是为了争输赢,而是觉得在这种时刻,属实该体现些男人的绅士风度。
街边有不少卖伞的小贩,当他们走过时,渴望的目光都会在他们身上停留很久,然后继续失望,期待下一批顾客的降临。
余生也想过,师娘在雨中撑伞的样子肯定很优雅,若不是为了省钱,何至于沦为这番狼狈模样。
街边小贩的目光最终使唐婉之会错了意,她和余生本是师徒关系,却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行这般亲密之举,实在是有悖伦理。
在这个女子贞洁堪比生命的年代,她开始恐惧,开始害怕,就好像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小偷,在当众行窃,而旁观者正是要抓捕她的衙役。
若是在无人之地倒是没关系,做过什么都没有人知道,不过现在不行,现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她担心那些水性杨花,不知廉耻之类的闲言碎语会落到自己身上。
看着那一道道落在自己身上,犀利且尖锐的目光,感觉比雨水还要凄寒。
此刻她宁可置身雨里,兴许那样会更踏实一些,所以她阻止了余生的殷勤之举,强行将对方推开,然后无措地与之拉开距离。
余生有些茫然,问道:“怎么了?”
唐婉之目光躲闪,说道:“没,没什么,照顾好你自己吧,别再管我了。”
……
雨越下越大,屋檐开始滴水,按照古人的惯例,多半会起一些与景物相衬的地名,“青山区”顾名思义,肯定是一个树荫成茂,群山环绕的地方。
可出乎人意料的是,青山区和想象中大有不同,这里没有青山,也没有绿水。
多是一些建了五十余年,陈旧的房子,业主也不给翻新,都在等着拆除之后,领一笔补偿金。
老李就是其中之一,他家的房子虽有些破旧,但是有院子,北进门,南花园,东西两边各是一间屋子,中间为客厅,但都摆放了厨灶家具,平时用来煮饭,虽说简易,却也宽敞。
按照风水学来讲,这就是典型的南北通透,这种居舍冬暖夏凉,很适宜居住,可就是这样的房子,却偏偏空置了三四年无人居住,导致他的房租一降再降,最终五百文一个月,可还是没能等来租客。
可就在这日,老李坐在屋角,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看着滴答下落的雨水,心灰意冷向边上老伴儿抱怨时,却迎来了几名被淋成落汤鸡的外地租客。
正是余生几人。
刚看到这房子破败不堪之时,张巧儿还做出嫌弃的模样,直接将价格砍到了三百文,在对方坚毅拒绝后,她又挑起了房子的毛病,诸如梁柱腐朽,蛛网缠绕之类的缺点,说得房主哑口无言。
这让老李打消了坐地起价的念头,最终以五百文的价格租给了他们。
不得不说,张巧儿这妮子很机灵,在这之前,他们就已拜访过几户,别人报完价之后,她总能挑出些毛病来砍价。
逛一圈下来,对周边的行情也大致有所了解,也正是因此,刚来到此处,他们便觉得此房性价比最高,在张巧儿的一番演绎之下,最终得以成交。
老李将房子交接完以后,携着老伴儿离去,他们在城中心还有套大宅,若不是今日突然降雨,过来查看屋子漏水情况,平时一年半载都不会来一趟。
他很清楚,他这房子位置太偏,甚至连流浪猫都不会光顾,若不是遇上那几个打着灯笼,在夜里寻找光亮的穷酸人,恐怕再过一年也难租出去,到时候还得继续降价。
房子租下来,张巧儿以劳苦功高为由,率先挑选屋子,她很聪明,知道夏天快要来临,避免西晒,选择了东厢房,她本是想夫妻俩住一起的,但碍于唐婉之和余生之间的关系,最后只能男女分住,将西屋留给余生和刘大明,她和唐婉之住东屋。
就这般,男人打水洗地,收拾屋子,女子到临近的铺子购置家居,直到深夜,一切才整理完毕。
白日走了一整天路程,又整理屋子到深夜,刘大明最终累趴在了床上,气喘吁吁的说道:“我嘞个去,浑身酸痛,怎么感觉比打仗还要累。”
余生的床与他相对而立,只要一侧身,就能看见刘大明青蛙趴的睡姿。
余生没有任何动作,而是平躺在床上,枕着双手,翘着腿,嘴里叼着根稻草,那是唐婉之刚才为他铺床时留下的。
他洋溢着笑容,嘴里哼着小曲儿,憧憬着美好未来。
这大概就是每个怀揣梦想,初入社会,还未经历毒打的青年人样子吧。
以前总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后来又因为逃难奔波劳累,片刻不得歇息。
此刻却很不一样,光景变得无比宁静,祥和。
过了今晚,他要做心里谋划已久的大事,然后让师娘,以及身边的朋友,都过上踏实安稳的生活。
“阿生,你在笑什么?”
听见这道声音,余生突然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嘴角扬起,而刘大明不知何时,竟蹲到床边,正用奇怪的眼神巡视着自己。
他揉了揉微微发酸的颊肌,用稻草拍打对方脑瓜子,说道:“大晚上不,睡,觉,杵我床边吓唬谁呢?”每说一个字,就抽打一下,刘大明也跟着节奏缩脖子。
过了片刻,刘大明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你说的种田大计了?”
余生说道:“前提得先有本钱,我们钱都花的差不多了,明日西城广场招工,先去寻份活计,有了钱再说。”
余生对于挣钱这件事极为自信,毕竟以他领先千年的认知,在这个地方找份工作那简直易如反掌。
……
东屋,女子闺房内。
唐婉之细算了下近来花费的银两,叹了口气,稍感心安,终于不用再花费昂贵的金钱住客栈了。
她闭目沉吟片刻,侧了个身,看向对床的张巧儿,说道:“巧儿,你觉得辈分伦理重要吗?”
正在床上做拉伸运动的张巧儿停下动作,吐了口气,认真回想自己嫁入刘家之时,父母曾多番教诲,一定要孝敬公婆,做一个勤俭持家的好媳妇。
郑重给出回答:“自然是重要的。”
说完,她兴致盎然的盘腿坐起,想和婉儿姐继续探讨这个问题。
可那边传来的却是女子轻微的叹息声,已没了想聊下去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