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朦胧之间,他仿佛看见一张脸,一张挂满哀愁,却又很美丽的脸,忽隐忽现。
接着便是一阵清香,似是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但绝对不是刻意涂抹的香水味,而是一种很天然,很清新的味道,那味道很熟悉。
他意识逐渐清晰,有车轮碾碎雪片,车轴吱吱呀呀的摩擦声传入耳中,听觉和嗅觉都已恢复。
在隐隐摇晃的顿挫感中,他缓缓睁开眼睛,余生才知此刻已身处马车之中。
五感逐渐恢复,车厢很宽大,里面坐了四个人,依然很空荡。
他此刻双腿伸得笔直,躺在车厢内靠窗的长榻上,身上盖着一张羊毛毯。
除了大脚趾隐隐作痛之外,并无其他不适。
身后的枕头无比柔软,微微仰头,才发现原来是躺在唐婉之怀中。
张巧儿坐在对面,闭着双目,脑袋随着马车的节奏左摇右晃,看上去似睡非睡。
谢小胖坐在她旁边,佝着身子,显得很拘谨,仔细一看,发现他的脸有些红,甚至四肢在微微颤抖,那肯定不是因为寒冷,因为车里很暖和,不难断定此人目前很紧张。
他再收回目光,轻轻仰头看向倚靠车窗闭目养神的师娘,那张颠倒众生的容颜看上去有些憔悴,她的睫毛很长,但是有几根粘在了一起,是流过泪的痕迹。
余生心生感念,这般死亡角度看上去,她依然很美,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想继续沉浸温柔乡中。
哪知边上这位死胖子一声惊呼!
大叫道:“他他他,醒了。”
谢小胖嘴巴张的老大,指着余生喊道。
此举自然是惊醒了边上的两名女子。
余生有些气恼,他每一次在师娘身边,都会感觉无比踏实,好不容易有个安宁的机会,却被这个死胖子给搅黄了。
对此,也只能无语的怒瞪了谢小胖一眼。
谢小胖心领神会,但他并没有觉得歉疚,反而有些高兴,因为他是故意的。
自从余生受伤倒地之后,几人便将他抬回车里,期间余生一直昏迷不醒,车内便只有他一名活生生的男子,和两名容貌娇美的女子。
刘大明一直在外赶车,当然无法体会他在车内的紧张情绪。
他心性敦厚,向来寡言少语,平时与男子都很少有交流,独自与两名异性相处,心中就变得更加窘迫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与两女说上几句话,但三人的交流,仅限于提问与回答,每一句话都简洁明了,直指命门。犹如公堂对质,使得车内氛围有些尴尬与怪异。
因此他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余生身上,盼他能早些醒来,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整日以来,他总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余生,此举既能缓解些许尴尬,又能了解对方的情况。
这才有了适才的一幕,余生稍有反应,他便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惊叫狂呼起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多情深义重呢。
余生被谢小胖这一扰,自然是无法继续装睡了,他将腿收回,想要坐起身来。
唐婉之连忙伸手搀扶,张巧儿将早已准备好的手帕递给她,然后为余生轻轻擦拭着额头虚汗。
此刻虽已清醒,但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甚至还有些体虚乏力。
他望向正在给自己擦脸的师娘,看着那张略显憔悴,却依然不失美丽的脸,说道:“师娘,我饿了。”
他是真的饿了,现在急需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不知为何,唐婉之听到这句话后,眸子瞬间凝固,似乎想起了什么,为他擦脸的手突然一抖,手帕掉落在地。
紧接着脸上升起两抹极淡的红晕,使得脸不再那么憔悴了。
她垂下头,在身后的行囊里翻出两张干饼,递给余生,但自始至终,都没再看他。
然后掀开车窗的帘子,欣赏山河风光,想让极北的寒风,散散燥热。
余生大口吃着饼,这味道很熟悉,他第一次来东风坪时,便是这种味道。
这是师娘烙的饼。
他看向谢小胖,问道“你喝酒了吗?为何面目赤红?”
谢小胖直起身子,结结巴巴说道“没……没有。”他抬起肥硕的大手,捏了捏自己的大脸盘子。
张巧儿在旁捂嘴轻笑,站起身来,说道:“我们俩换个位置吧。”
余生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同意,对方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强行将他挤开。
对此,他也很是无奈,起身坐到谢小胖身边。
谢小胖呆愣的肢体恢复了几分灵动,从宽大的袍袖中掏出一个核桃,置于掌心,双手用力,咔嚓一声,外壳碎裂。
他伸出两根藕节般胖乎乎的手指,捏起一枚核桃仁,递给余生,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以示好意。
余生没有吃他的核桃,反而分了半张饼给他。
目光收回之时,恰巧看到坐在正对面的张巧儿,随即又撕下半张饼,递了过去,哪知对方竟然拒绝。
他目光又转向将半个脑袋伸出车窗的师娘,有些好奇,不知她在看些什么。便起身走了过去,将头探出。
张巧儿无奈的被挤回原位,谢小胖再次凝固。
外面的大地一片洁白,偶尔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枯枝残叶,天空没再落雪,甚至好像还有星辰挂满夜空。
这个时代很奇怪,冬天的雪花可以在阳光微弱之时落下,星辰月光也会忽视冰雪的寒冷,洒向大地,使得夜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漆黑。
此时的车内也很有趣,因为车窗处,有两个大人,正如孩童般,趴在车窗看风景。
张巧儿突然好奇的问道:“你们在看什么?”她双目灵动,似乎也想参与其中。
唐婉之闻言,纤腰一扭,坐回车内。
余生也跟着坐回车内,看向一脸好奇的张巧儿,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张巧儿微一沉吟,掰着手指头开始回想。
谢小胖抢着答道:“快一天一夜了。”
“这么久?”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唐婉之。
唐婉之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掀开门帘,向刘大明问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沉默片刻……回应他的是如雷般鼾声,没有言语上的作答。
马匹在慢悠悠地走着,冰雪面层上似乎已经附上一层薄冰,马蹄每一次踩下都会传来清脆的响声,确实很催眠。
不过在这样寒冷的环境下都能睡着,刘大明的确是个人才。
余生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将脑袋缩回,继续啃大饼。
“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厉害的?我记得你以前空有一身蛮力,却不会打架。”
唐婉之忽然看向他,一脸认真的问道。
“对啊,对啊。”张巧儿也跟着附和道。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余生一时想不出应对之法,强装咳嗽来拖延时间。
唐婉之从身后拿出水壶。
余生长饮一口,继续埋头吃饼,车内陷入沉默,三双眼神直溜溜盯着他,看着三人一心求解的神情,知道这个问题实在不好搪塞过去。
随即说道:“或许在流落到莲花村之前,我是某个武夫的孩子,懂得一些拳脚,然而在这无意之间,便施展了出来。”
说这话时,他故意双目无神的看着唐婉之,然后似睡非睡的假装有些疲乏。
唐婉之看着他略显呆滞的目光,沉吟片刻,虽觉得此事有些荒唐,但也找不到辩驳的理由,再看他精神不振,便没再多问。